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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斯使劲眨了眨眼睛，罗宋卷又消失了。
他很确定，他吸入了太多的汞产生了幻觉。虽然这里空间大，温度低，但汞还是挥发了一些，它们像幽灵一样飘飞在空气中。
他刚刚把脑袋转过来，背后又传来了一个声音：“于斯！”
他对自己说，这是幻觉，不必理睬。接着，他向坎肩下的遗体深深鞠了一躬。
背后传来了脚步声，于斯再次转过头去，这次他看见了张回，他慢慢走过来，低头看了看那个白色的坎肩，问了句：“死了？”
于斯端详了一下，他的脸是肉色。
他朝远处看了看，然后蹲下来，一把掀开了坎肩，把手放在了罗宋卷的鼻子下，然后问于斯：“他是咋死的？”
于斯说：“你把他的脸盖上。”
张回站起来，怒气冲冲地问于斯：“我问你呢！”
他越愤怒，于斯越相信罗宋卷的话——罗宋卷是个警察，张回的任务是把他带到某个地点，见到某个人，逼出他们需要的信息。
于斯很平静，又说了一句：“我让你把他的脸盖上。”
张回还是那么恶狠狠地瞪着于斯。
于斯静静地看着他。
如果一切真如罗宋卷所说，那么眼下的局面就是：一个德州扑克玩家要对付两个职业打手，一个黄哈哈一个张回，这无异于鸡蛋碰石头。于斯却很放松，就算黄哈哈和张回不杀他，他也感觉出去的可能性不大了。眼下，他没有别的奢求，只要能在临死前把张回干掉他就很满足了。
两个人对视了半分钟，不知道是出于尊重亡者，还是摄于于斯的眼神，张回把坎肩拉过来，盖住了罗宋卷的脸。
他站起来，继续问于斯：“他咋死的？”
于斯说：“你去问蚯蚓汞人。”
张回再次朝前看了看，又低头凝视了一会儿罗宋卷的尸体，过了一会儿才说：“走吧。”
于斯问他：“去哪儿？”
张回说：“肯定不能再去中间了，我们去外环。”
两个人离开罗宋卷，顺着直线墓道朝前走去。张回一直走在于斯旁边，但总是慢半步的样子。于斯始终用余光瞄着他，时刻担心他突然袭击自己。
走着走着张回说话了：“你好像不怕我了。”
男人都知道，这句话带着十足的鄙视和挑衅。
于斯波澜不惊：“一个人怕一个人，说到底并不是因为怕这个人，而是怕死。”
张回说：“就是说你不怕死了？”
于斯说：“至少目前是吧。”
张回并没有硬碰硬，他说：“不怕就对了，其实我也是虚张声势。不唠这些了，现在我们就剩下两个人了，难兄难弟，同舟共济吧。”
于斯说：“你确定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张回说：“那俩女的彻底走散了，撞上算运气。哎，你不是杀人犯吗？现在甩掉黄哈哈了，你应该高兴啊。”
于斯说：“其实我更想甩掉你。”
张回说：“哥们，你把嗑儿唠散了啊！”
于斯说：“有一天你会后悔我没有甩掉你。”
张回说：“我没听懂。”
于斯说：“我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走着走着，张回又问：“哎，那个罗宋卷都跟你唠啥了？”
于斯说：“唠了很多。”
张回说：“具体呢？”
于斯看了看他：“你审问我？”
张回说：“要不你找个话题。”
于斯这才把脑袋转回来：“他说他是个警察。”
张回等了一会儿，见于斯没有下文，就问他：“你信吗？”
于斯说：“他在开玩笑。”
张回却说：“我信。”
于斯说：“你信什么？”
张回说：“他是个警察。”
于斯说：“警察来地宫干什么？”
张回没有回答他，而是说：“如果他真是警察，那应该不止他一个。”
于斯说：“无虞也是吗？”
张回似乎没听出于斯的嘲弄意味，他认真地说：“这不是电影，执行这种任务一般不会用女警察。女警察不是在宣传科就是在户籍科。”
于斯说：“哪种任务？”
张回愣了一下：“我哪知道！我是说进了地宫九死一生——不是吗？”
于斯又说：“那黄哈哈呢？她就是武警啊？”
张回说：“你觉得她是女的吗？”
于斯就不说话了。
于斯之所以这么云里雾里地聊天，就是想暗示张回——罗宋卷在临死之前对他透露了非常重要的信息，就算张回有什么阴谋，也不敢轻易杀他。
他发现，罗宋卷一死他的大脑变得异常清醒了，他跟张回这次聊天明显占了主动。
又走出一段路，于斯突然问：“你说你在大学学的是什么？”
张回说：“其实我对你们撒谎了，我学的是工程管理，就是搞建筑的。”
于斯很惊讶，他跟自己竟然是同一个专业，这不是太巧了吗？
于斯不动声色地问：“你为什么要撒谎？”
张回说：“我很想学畜牧专业，但最后服从了女朋友的意愿，结果几个月之后我俩就黄了。”
至此于斯已经断定，这些话都是假的，但证明了一个事实——他很了解自己，也很了解李某。
张回问：“你是学啥的？”
于斯淡淡地说：“中文。”
张回没有继续问下去。
于斯接着问他：“那你对陵墓里这些建筑应该算是内行啊？”寻书吧 .xunshu8.
张回说：“我只上了些通识课，大一就炒了学校的鱿鱼。咱俩歇会儿吧。”
两个人就停下来，并排靠在了墓壁上。
安静了一会儿，于斯闭上眼睛，低声嘀咕起来：“诸善男子，坚凝正心，魔不得便……”
张回问：“你叨咕啥呢？”
于斯说：“《楞严经》，破魔驱邪的。”
张回说：“扯犊子！在这种鬼地方只有一条法则——见神杀神见佛杀佛。”
于斯微微抬起眼皮，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那刀只能杀我。”
张回并不想斗嘴，他接着说：“再说了，这层不是外星人的地盘吗？你对外星人念经，那不是对牛弹琴吗？”
于斯说：“如果那些蚯蚓汞人是鬼呢？”
张回说：“鬼是金属的？你要说它们受外星人支配我还信。”
于斯说：“至少有这种可能性。外星人也是人，他们死了之后很可能就变成了这种形态的鬼。”
张回似乎被说服了，他想了想说：“那你也教我几句吧。”
于斯又闭上眼睛吟诵起来：“……如是循环，穷尽七际，现前销灭，灭已无复，幻世当空，恩怨休怀，舍悟离迷六尘不改，且怒且悲且狂哉，是人是鬼是妖怪……”
张回说：“等等！”
于斯也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他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张回。
张回说：“咋那么像《悟空》的歌词呢……”
于斯怔怔地问：“我说什么了？”
张回说：“你说且怒且悲且狂哉，是人是鬼是妖怪，这不是歌词吗？”
于斯在墓道里走动起来，重新在心里念了念，骤然感到了恐慌，他的脑袋似乎受到了什么干扰，彻底混乱了，不知不觉把《楞严经》和歌词拼接到了一起。
他又靠在了墓壁上，低声说：“对啊……”
张回说：“啥叫对啊？”
于斯说：“我确实念了歌词。”
张回说：“算了算了，赶紧走了。”
于斯一边朝前走一边使劲回想，从哪里错的呢？……现前销灭，灭已无复，幻世当空，恩怨休怀……都对啊！
张回喊起来：“哎哎，你去哪儿？”
于斯说：“外环。”
张回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外环在那边？”
于斯前后看了看，在他的感觉中，他刚刚从背后那个方向逃过来，外环当然在前面。他说：“当然是这边！”
张回说：“你被灌迷魂药了？”
于斯说：“那你说该朝哪里走？”
张回朝相反方向指了指：“那边啊。”
于斯马上说：“不可能！”
张回眯着眼睛看着于斯，半天才说：“你还相信你的意识吗？”
于斯说：“当然了！”
张回说：“那好，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说完，他真的朝相反方向走了。
又剩下于斯一个人了，他前前后后看了看，再次感到了惊慌，他早就不辨东南西北了，而墓道又没有任何特殊标志，只要走错方向就会再次回到那个外星人的尸骨巨坑。刚才，他在两侧的墓壁之间走来走去，竟然忘了最初的方向了……
不过，他还是认为张回走错了，可是对方无比坚定，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于斯忽然变得不自信了，如果自己的头脑是清楚的，怎么会把《楞严经》和歌词混到一起？
他朝张回追了过去。
张回听见了脚步声，很警惕地回过头来，看见是于斯，他停下了：“大脑转过弯来了？”
于斯说：“我还是不确定。”
张回说：“那就别磨叽，跟我走就行了。”
有一点于斯是清楚的，他必须跟张回在一起。如果他不是小祂哥的手下，不管他的人品怎么样，相比蚯蚓汞人，他毕竟是个同类；如果他是小祂哥的手下，于斯更要跟紧他，如果走散了，再也见不着了，于斯就没机会给徐兰雅报仇了。
突然，张回再次停下来——前面躺着一个人，脸上盖着坎肩，坎肩是白色的，那是里子。
事实证明，于斯是对的！
还没等于斯说什么，就看见罗宋卷慢慢坐了起来，他的头上蒙着坎肩，就像个古代的新娘，他慢慢把正面转向了于斯和张回，似乎透过坎肩看到了他们。
张回说：“快蹽！”
于斯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张回挣了一下，大声问：“你干啥！”
于斯说：“他可能活过来了！”
张回又看了一眼罗宋卷，此时，他已经扶着墓壁站起来了，脑袋上依然蒙着坎肩。
张回没工夫再说什么了，他猛地甩开于斯，撒腿朝后跑去。
于斯没有跑，他紧紧盯住了这个罗宋卷。他好像太虚弱了，一直扶着墓壁，吃力地朝于斯移动过来。
于斯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突然，那件坎肩掉了下去，于斯的心里一哆嗦。接着他就看见了罗宋卷的脸，那张脸是银灰色的。
于斯很想跑，但两条腿却像灌了汞，根本提不起来。他的身上有一只电击器，一把瑞士军刀，这些都对付不了眼前这个东西。
他感到太累太累太累了，那一瞬间他决定放弃了，不报仇了，不出去了，他要去跟徐兰雅见面了。这么一想就像卸下了万斤重担，他一下就轻松了，身心通透，大明大亮。
就这样吧。
他慢慢靠在了墓壁上。
蚯蚓汞人还在慢慢朝前移动。
它的背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吸引了于斯的目光，他的视线越过“罗宋卷”，发现掉下去的那件坎肩变成了满地的水银珠儿，欢愉地朝前滚来，很快就追上了“罗宋卷”，纷纷融入了它的身体，“罗宋卷”的双腿变得粗壮了，看起来甚至有些畸形，那些多余的水银迅速上移，“罗宋卷”的上半身开始变得臃肿，接着，那些多余的水银又涌上了它的脑袋，它的脸部随之变形，越看越不像罗宋卷了。
这个又像罗宋卷又不像罗宋卷的怪物从始至终都盯着于斯。
双方相距越来越近，最后只有三四米了。
这个蚯蚓汞人突然耸动了一下，全身的比例立刻变得匀称了，不过它不再是罗宋卷，而是变成了于斯的样子！
这应该是个预告，说明它要把于斯吞进体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