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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长，长到他觉得回府的路都十分遥远。
府上自从来了那个女子之后，一切都不相同了。
他把她领回府上的时候，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苏管家直接去父母的牌位前上香。
尽管他解释过很多次，可是苏管家根本听不进去，大有把那女子当做苏府未来女主人的架势。
他漫无目的的闲逛着，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一条破旧的小巷。
他微怔，没想到自己会走到这里。
这条小巷，与繁华的天圣都格格不入。
又长又破，青石板上的青苔已经显露褐色，巷子里住的人家，木门破旧到稍微使劲就能碎裂，平常夜晚也不会上锁，不怕有小偷进来偷东西，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偷。
不远处一群四五岁的小孩正围在一起玩耍，他们的身上都破破烂烂，小脸上都脏兮兮的，他们似乎很开心，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看着其中一个小男孩，十分兴奋地比划着手指在说些什么，其中有个孩子看见了他，推了一下他。
男孩回过头就看见了苏愿，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飞奔过来，直接扑进了苏愿的怀里，苏愿把他抱了起来，木讷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柔和。
苏愿捏了捏男孩的鼻子，“最近有没有听话？”
男孩乖巧的搂着苏愿的脖子，“有啊，娘亲说我最近好乖的。”
“你娘亲呢？”
男孩抬起头，用手指了一下前方，“在那里。”
苏愿看过去，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荆钗布裙，手上提着木篮，呆呆的看着苏愿。
隔着长街，不知是谁轻叹了一声，融入长夜之中，恢复寂静再不可闻。
破旧的屋子里，女子忙前忙后做了四道菜，虽然简单，但是看上去十分好吃，油灯里豆大烛火的照映下，苏愿伏在案上，低声教着男孩写字，直到女子低声唤着他们二人后，苏愿才领着男孩放下了笔。
一顿饭下来，除了男孩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女子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低头扒着碗里的饭菜，苏愿心中轻叹，却没有问询她。
饭后女子收拾碗筷，苏愿跟男孩玩耍了一会儿后，把他哄睡着，女子坐在院子里井水旁，拿着木槌敲打着衣服，一声一顿，月色满院，苏愿遥遥的望着，像极了蟾宫里捣药的玉兔。
“诚儿该上私塾了。”
长久的寂静之后，苏愿终于开口了。
女子充耳未闻，又摇上来了一桶水，冲洗着木盆中的衣服。
苏愿轻叹，从怀里拿出来了一个荷包，鼓鼓囊囊一听就知道里面全是银子。
“这是这个月的，诚儿去私塾的束脩我会想办法……你做完活早些休息。”
他把荷包放在了门槛上，大步走到了院门前刚要推门出去，女子突然站起身叫住了他。
“叔叔。”
他一愣，连忙转身看着女子。
女子捏着衣角，似乎下定了决心。
“你对我们母子多年照顾，我都明白，但是……以后你不要来了。”
苏愿微怔，连忙问道：“为何？是银子不够吗？还是说，你又遇见什么困难了？”
女子摇头。
她声调轻微，似乎很卑微的模样。
“都不是……叔叔，按照辈分我该叫你一句叔叔，你多年以来对我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无法感谢，我也偿还不起，你没有成家也是因为我，最近听见你带了一个女子回府，我很开心也松了一口气。”
虽然身着朴素，素面朝天，但是她的眼睛格外亮。
“以后你要成家，家中事宜都要交给主母处理，你不能再拿银子过来了，这些年你给我的银钱已经够多了，我们母子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足够了……”
苏愿愣怔的看着她，最后长叹道：“你不用试探我，当初答应过你的父亲照顾你，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会做到的。”
女子身体巨颤，却没有说话。
“一条命，多少银子都还不完，你且安心生活。”
这一次，他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许久之后，女子才慢慢的蹲了下来，把脸埋进了膝盖了，小声的啜泣声被风吹散，徒留一地月光。
苏府大门打开，杂役看见苏愿的时候，忍不住说道：“大将军回来有些晚了，霓裳小姐等到现在还没有睡下。”
苏愿疑惑的看着他，杂役却没有再说话。
他的院子里还亮着灯。
苏愿推开房门的时候，霓裳斜倚在软榻上昏昏欲睡，手边还放着绣棚，听见动静后她猛然惊醒，看见来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大将军回来了？可惜饭菜都凉了，我去热一热。”
霓裳起身正要收拾桌子上凉透的饭菜，苏愿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微微皱眉。
“我在外吃过了。”
他看见那道纤瘦的背影一顿，随后一个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我去倒掉，你早些睡。”
苏愿冰山一样的脸上浮现了些许柔和，但是随后布满了冷意。
“我说过，你自由了，不用做这些下人做的事情，债务也不用你偿还。”
霓裳猛然转过身：“为什么不让我还？就准许大将军把祖传的土地买了还给蜀王世子，就不许我做工偿还债务了吗？”
苏愿哑然。
她语气里满是不悦，媚眼看着他带着责备。
“我不管你的银钱都去了哪里，我说过我绣工很好，用不了几年时间一定能还给你五千两银子，大将军不用着急，还清楚后我自然会离开。”
她离开的时候，房门摇了几下，似乎在发泄着不满，苏愿看着满桌的凉菜，轻轻叹气。
不一会儿苏管家又来了，他揉着太阳穴有些疲惫的问道：“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说吗？”
苏管家轻声道：“大将军没有回来之前，魏公公来府上传话了。”
苏愿精神一振，声音里带着急切问道：“所谓何事？”
“皇上有旨，给了霓裳姑娘良藉。”
苏管家看着苏愿微笑着，“自此之后，霓裳姑娘就能名正言顺的在府上住下了。”
皇上会操心臣子的家务事吗？显然不会，但是这一次他就是这么做了。
苏愿自然知晓他想做什么。
所有人都误会了，他对霓裳无意，并不是因为她贱藉的身份。
但是这个误会好像只能一直存在下去。
他就像是一个雕塑，久久的坐在那里，纹丝未动。
长夜将落，天圣都又迎来新一日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