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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如意走进陈府的一瞬间，本来已经停了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人身上，带着浅浅的凉意。
她呼出一口气，看着白雾在眼前朦朦胧胧的，微微扯了扯唇角。
走回后院时，总要经过后庭的一个小小院落，院子里已经积满了雪，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
叶如意眯了眯眼睛，方才心中的低落淡了几分，她步子迈的极小，一步一步踩在雪上，看着自己的脚印踩出一个又一个的印记。
只是，她也知，用不了多久，新的大雪便会将她的脚印覆盖，即便……今年再无大雪，开春过后，这些雪也会慢慢融化。
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她没有注意到。
而后，“砰”的一声，叶如意只感觉自己脖子一凉，她一惊，匆忙扭头，正看见一个松软的雪球轻轻砸在自己背上，溅开的雪落在她的脖颈。
而前方，一向沉稳的陈熙，手冻的通红，穿着白色的袄，手里拿着件厚重的雪白斗篷，一看便是刚刚脱下的，他总是清润的，此刻却罕见的孩子气，手里团着新的雪球：“如意，今年最后一场雪，不好好玩一下，岂不是浪费了？”
叶如意心中微有诧异，这样的陈熙，她从未见过。
却不等她反应过来，陈熙竟再次将手中的雪球砸向她，她匆忙躲开，却还是砸在了手臂上。
冬季本就穿的厚重，何况陈熙并未用力，所以，并不痛，可她仍旧呆呆望着手臂上残留的雪。
“怎么了？是不是砸痛了？”陈熙见她不言不语，脸色微变，将手中斗篷交给一旁的周正，上前便要查看。
叶如意顿了顿，突然蹲下身子，抓了一捧雪朝着他砸了过去。
陈熙并未防备，竟直直被她砸中了脸。
本来便温和好看的一张脸，此刻竟有几分狼狈。
叶如意望着，不自觉笑出声来。
陈熙望着她的笑，好久也跟着弯了弯唇角：“原来如意方才在骗我呢……”话落，再未犹豫，甚至雪球都来不及团起，便直接砸了过来。
松松软软的雪花，两个早已稳重的大人，却在这年冬的最后一场雪里，玩的像个孩子。
一旁，管家周正望着这二人，唇角也跟着弯了弯，大人从没笑的这般开心过，也从未……玩闹的像个孩子。
不知多久，并不大的院落的雪几乎没有完好的了，二人也慢慢停了下来，叶如意细细喘着气，水雾在眼睫毛上凝成了白色。
陈熙也停了下来，微微挥手。
周正匆忙将手中的斗篷送上前去：“大人。”
“嗯。”陈熙接了过来，却并未自己披上，而是走到叶如意跟前，“今日天寒，身上又都被雪打潮了，裹厚一些，免得再感染风寒。”
从大牢出来，她的身体便不怎么好了。
“谢谢。”这一次，叶如意没有拒绝，眼睛亮亮的对他道谢，转眼又想到什么，“你今日有事吗？”
陈熙一顿，继而摇头：“无事。”
“那……不知义妹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义兄去后院小聚片刻？”叶如意玩笑般道着。
陈熙望着她的眉眼，最终摇头失笑一声：“好吧，便给你这个荣幸。”
二人并肩，朝着后院走去。
屋内早已点上了暖炉，厚重的帘子隔绝了外面的冰寒，屋子里倒是暖洋洋的。
叶如意将斗篷摘了下来还给陈熙，在暖炉旁烤了烤手，而陈熙则直接坐在一旁的座位上，望着她的动作，仍旧笑着。
手暖和了些，叶如意没让新芽和绿叶帮忙，自己给陈熙倒了一杯热茶，也给自己添了一杯，手捧着热茶，思量着怎么开口。
“都想好了？”却在她迟疑之时，陈熙陡然开口，问的和缓。
叶如意轻怔：“什么……”
余下的话却戛然而止，她看着陈熙此刻那了然的笑，以及睿智的眉眼，他果然什么都猜到了。
也是，他这么聪明。
叶如意点点头笑了出来：“想好了，”她说，眯了眯眼睛，望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茶，“我要回去了，陈熙。”
“从见到秦御时，我便知道，你定会做出这个决定……”陈熙轻声道着。
他刚来京城述职时，有想过替如意查看一下秦御的伤势，毕竟，她最为挂念着他。
况且，那时秦御是被烧的滚烫的厚重铁门砸到了大半个身子，他本该性命堪忧的。
可是，当他看见秦御时，前后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秦御竟……已相安无事，若非偶尔看见他身上烧伤后留下的伤疤，他根本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危在旦夕的男人。
就像是一场奇迹。
可是，与此同时，他也发现，秦御的性情大变。他对秦御说，栾城有一个女人一直在担心着他，可秦御无动于衷。他提及了如意，秦御甚至对这个名字表现出来了排斥。
最初，陈熙心中是有过几分窃喜的，他以为秦御终于不喜欢如意了，他以为，这一次如意总能死心了。
靠着那份私心，他将如意带到了京城，秦御果真伤了如意的心，可他……却也低估了当今圣上为他牵线搭桥的那份心。
公主见了如意，他心中担忧，在宫外等着，却碰见了秦御。
这个伤了如意心的男人，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丝毫不在乎她，相反，他比以往更过激的举动，反而暴露了他的内心。
陈熙不知，今日秦御带着如意去了何处说了什么，可见如意一人孤零零的背影时，他已经猜到她心中的打算了。
她想回去了。
而他，留不住她，他始终不是能留住她的那个人。
掬起一捧雪，砸向了她，只有这一次，想要任性一次，不是那个万人期待的陈大人，只是陈熙而已。
这一场雪仗，玩的极为尽兴，从小到大，从未这般尽兴过，似乎……也该知足了。
“陈熙，陈熙……”身前，女人的轻呼唤回了他的思绪。
陈熙猛地回神，望了一眼眼前的女人，良久，勉强一笑：“如意，我终究不是那个能留下你的人，是不是？”他低声问着。
叶如意静默片刻，同样回了他一笑：“陈熙，离了我，你仍旧是你，可这天下离了你，便会少一个好人，少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若是抗旨不娶公主，陈熙的仕途不会好过的。
陈熙似也听出了她言外之意，神色惊怔，垂眸，望了一眼自己的双手，低声呢喃着：“……甚么好官？甚么好人……这天下好官多得是，少我一个又何妨……”
他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一人听得见。
“陈熙？”叶如意困惑。
陈熙却抬首，神色已经平静：“如意，我终究，没有只为自己活一遭的资格。”终究……要活在众人的期盼之中。
他可以任性，可他身后的家族，却不行。
叶如意眼神微痛，垂首再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熙却已经低低笑开，伸手拿过桌上的热茶，端起来，朝她敬了一下：“那我今日……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如何？”
既留不住她，便让她……放心归去吧。
叶如意也笑，拿过茶杯，与他轻轻一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