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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那扇光秃秃的土坯窗洞,殷绣隐隐看到一个瘦小的人影。
那人一头缠结的头发,身上是一件污秽不堪,打着各色补丁的麻布粗衫,两边袖子都被扯掉了,看不出原来的长度,脖颈处也像是被人撕扯过,从侧面看去,那人后颈上一节一节发白的骨节清晰可见。
殷绣看得入神,只觉得这人格外眼熟。那人似乎并没有觉察有旁人在此,一边小声的哼唱着歌儿,一边做着什么事,又忽然转头从窗边走开,口中喊着,“阿公,吃饭啦!”
殷绣不由得愣住。雪酥跑过去问,“小姐,你在看什么?”又顺着殷绣的目光看过去,“这里面没有人啊。”
不知过了多久,殷绣终于回过神来,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却把脸偏向一边,手指也蜷在衣袖里面,唯恐泄露了此刻自己心中剧烈的悸动。
重生之时她曾有过疑惑,如果前世里殷家被屠是她十岁的时候,她死时是十四岁,中间四年的时间,她一个生着痘疮的孩子,是如何过活的呢?遇到虞娘之前,是谁在照顾她?她又是如何沦落到满脸痘疤,心智痴愚的模样的?她曾数次努力回想,却如何也想不清楚。
直到此刻,站在这茅草屋外面,沉睡的记忆才幽幽醒来。
殷绣看着屋子里那个瘦小的乞丐兴冲冲的举着发霉的馒头走开,消失在空气中,倏尔偏过头去,不想让青梅和雪酥看到她眼中闪动的泪光。
“阿公,吃饭啦!”
她竟会忘记。她怎么会就这样忘了。
殷府被屠之日,还有一个人,受了父亲的重托,冒着熊熊大火,在贼人眼皮子底下找到了躲在花园里的她,抱着她逃到了城郊。那时她正发着高烧,又受了惊吓,日夜尖叫嚎哭,那人像父亲一样悉心照顾她,衣不解带,不分日夜,奈何他们逃得那样仓促,身上不名一钱,胡管家唯恐贼人知道他们逃了,又找来杀人灭口,只得徒步翻山越岭去请郎中,为了求大夫给她医治,他把额头都磕出了血。最后她还是烧坏了脑子,成了个满脸痘疤的丑姑娘,却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殷绣眼前清晰的浮现出一个老者的模样,茶色软绸的帢帽,一只青玉束发笄,祥云如意纹底的缃黄色宽袍,总是带着慈爱的微笑。自她记事起,胡总管就在帮父亲打点殷宅大小事务,运筹帷幄,游刃有余。
殷绣忽然想起雪酥的话,心中一阵绞痛。
“我还听下人们谈到了那个胡总管。好像说是十年前被赶出府去了。”
“有的说,是因为偷了府里的银子,有的说,是因为记账出了岔子,还有的说是,与一个胡奴有了首尾。”
她重生一世,终于让殷府逃过一场生死劫,却没能逆转胡总管的命运。这一世他竟十年前就已经出府了。
他还会来到这个破草屋吗?如今他又在哪里?
殷绣推开门,轻轻走进去。屋顶的茅草经年失修,阳光穿透缝隙洒进来,在幽暗的房间里投下几条金色的光柱,空气中纷扬的尘土在光线下如同密密麻麻的小飞虫。这屋子不过数尺平方,除了四面皲裂破损的泥墙和一张小木桌,几乎空无一物,墙角里有一面木头做的简易布帘,似乎是要隔开什么东西。
殷绣继续向前走,行至布帘后面,见是一张勉强可以称为“床”的土炕架子,上面稀稀拉拉的放着些稻草,已经受潮发霉,散发出一阵阵恶臭。
恍惚间她又看到胡总管躺在这里的场景,那时他已经病入膏肓,水米都无法下咽,整个人只剩下一副枯槁的骨架,躺在破被下面虚弱的一呼一吸。她和胡总管在这里隐居了两年,她大病初愈之后,脑子已经坏了,竟忘了自己是谁,也想不起自己过去的事情,胡总管说自己是她的阿公,说他们爷孙俩一直相依为命,她也就全都听信了。
起初胡总管隐姓埋名,四处找零活儿干,日子还算过得去,但很快他就生了大病,最后竟衰落的无法下地行走。殷绣——那时她已经不叫殷绣,而是“麻姑子”,只得到城中四处乞食,带回来给阿公吃。后来他终于熬不下去,不得不撒手人寰,死前他紧紧抓着殷绣的手,一遍又一遍,含含糊糊的说着,“阿公对不起你,阿公对不起你。”
想到这里,殷绣呆呆的站在窗前,泪水已然夺眶而出。她告诫自己,只能哭一小会儿,哭完了,她会重新坚强起来。
雪酥和青梅还怯怯的站在屋外不敢进前,殷绣小心翼翼的用帕子擦干了泪水,正要走出去,忽然听到阿宁大喊了一声,“谁?!”紧接着传来青梅和雪酥的惊呼声。
殷绣闻声看向门外,只见一个人影迅速的从自己眼前闪过,殷绣只来得及看到一抹红色的衣角,如同天边的最后一抹红霞,转瞬就消散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向下一沉,拔腿就追了上去。幸好,街道上此时空无一人,殷绣又身姿灵巧,她很快就找到了逃跑的人,一路紧紧追过去。
前面的人一袭红衣,从背面看,似乎是一个身姿丰饶的女子,似乎并不擅于脚力,没过一会儿,速度已经慢了下来,几次险些跌倒。
殷绣追着那人一路跟进了一条窄窄的胡同里,耳边传来前面那人剧烈而急促的呼吸声,她显然已经支持不下去了,却仍执拗的不肯妥协。她们又跑了一段,直到胡同的尽头出现了一堵高高的墙壁,红衣女子终于无路可逃,这才停下来。
女子扑倒在地,连连咳嗽,殷绣也在距离她十来步远的地方停下。
女子剧烈的喘气声渐渐平息,殷绣却越来越慌张起来。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跟前世的记忆中虞娘的模样相互比对。身高和身形都极其相似,只是暂时还看不到眼前这女子的容貌,无法最终下结论。
但即使这真的是虞娘,这一世她的处境也与前世大不相同了。眼前的红衣女子,头发蓬乱,胡乱的裹在一块红色麻布做成的头巾中,除此之外,头上竟再无其他的饰物。身上的红衣也质地粗劣,袖口和裙摆都已经开裂,露出枯瘦憔悴的皮肤,根本无法与殷绣记忆中那个风华绝代的虞娘相提并论。
殷绣心中涌起一丝失望和恻隐来,恰在这时,那女子站直身子,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