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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绣继续拾级而上,阿宁和刘戎跟在后面。夏日时节,时辰尚早却已经开始燥热,两旁葱郁的树丛中蝉声大作,一路上又见几个杂役或是洒扫或是搬运桌椅,却都面露忧虑,低着头不置一词。
“戎兄!”他们几人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转头就见容宝堂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前胸上的赘肉颤颤巍巍,惹的人发笑。刘戎忙迎下去,又喊着“你仔细摔跤!”经过前日的牢狱风波,两人之间的友谊愈发深笃了。
容宝堂跟刘戎一起走到殷绣近前,容宝堂恭敬的垂首作揖,“见过座主!”殷绣捂着嘴偷笑,“既是戎哥儿的好友,你就跟戎哥儿一起喊我堂姐便是。”容宝堂又看了一眼刘戎,两人眼神确证,这才感激不已的喊道,“谢谢堂姐!”说罢抬起脸来,憨憨的笑了。
殷绣也笑着回应,却乍然目光一紧,不等她多思量,一只手已经扶住了容宝堂的脸。容宝堂心下大惊,想要躲闪,殷绣却道,“勿动!”刘戎见状,也走上前来,“堂姐这是——”不等他说完,殷绣另一只手又来捏住他的下巴。
两人一时都无法动弹,殷绣惊惶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审视了许久。方才她一眼就看出,容宝堂面色有些乌紫,嘴唇上尤为明显,似微有中毒之状。因他平日里脸色总比常人虚白一些,故而很好辨认。刘戎脸上也是缺少血色,但两人相互比对,立刻就能看出问题。
殷绣暂且放开两人,蹙眉回想昨日看到容宝堂时的场景,却不记得那时他的面色异常。忙问道,“宝堂,昨日散衙到现在,你都吃了什么东西?”容宝堂闻言,立刻面露窘色,吞吞吐吐半晌才道,“实不相瞒,昨日回去时已经十分晚了,我娘已经睡下了,便没有吃上饭。”
“我娘每日出工得早,我自个儿去书院,也是不吃早饭的。”他说着揉了揉肚子,小鼓似的一张肚子,却很难看出里面是空的还是满的。殷绣和刘戎相互对视了一眼,刘戎忙道,“原来如此!亏得堂姐问了,我还带了点心,你先填填肚子吧!”说着就要喊随行的小厮。
“等一等!”殷绣又握住了容宝堂的手,郑重问道,“那你可有饮过附近的水?”容宝堂默默点头,转身指向后面,“书院正门外,蠹鱼井中的水。”蠹鱼井是书院创立之初,请教了风水先生后特意开凿的一口井,就在书院正门侧边,取的是山中的泉水,水质清冽,只是书院的东厨有自备的水缸,故很少有人在此汲水。书院弟子或随从只有极渴之时,才会在路过的时候取一瓢救急。正门内外每日人流如梭,想要在井中做手脚,想来也并不容易。殷绣想着,只微微颔首,不再多问,几人这才继续往前走去。
殷绣行走间,又转头在阿宁耳边说了几句话,阿宁点头,便向殷绣等人行礼道别,转身向来时的路转去。刘戎和容宝堂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殷绣却笑道,“无妨,我派他去做些事。我们只管去正堂。”
石阶最末是一处开阔的平台,再穿过一道中门,方才到了教书的正堂。山长设了讲簿,每人必须按时到讲簿上签名,才能证明自己按时入学了,此刻讲簿周围已经围满了人,见殷绣和刘戎几个走来,这时纷纷向殷绣行礼,也有几个满含笑意的向刘戎和容宝堂打招呼。
穆志勇一向在书院里横行霸道,人人敢怒而不敢言,经过昨日之事,这时都对刘戎和容宝堂肃然起敬了。殷绣一一回礼,遵循礼数,女子不得踏足书院正堂。她对刘戎两人又嘱咐了几句,便站在正堂门边,仔细审视正堂里的情状。
前日里来过一次,今日再来,却觉得正堂里冷清了不少。仔细看去,原是穆志勇,廖仲文,贾骁骁三人的座位都空着,连日常摆在桌案上的纸笔等随身之物都被收走了。殷绣不禁蹙眉,忽而嗅到一股十分浓郁的香气,恍然觉得番外熟悉,却又记不起在何处闻到过。
她转头却见一个杂役捧着一只香炉走过来。殷绣立刻喊住那杂役,问道,“香炉里焚的什么香?”杂役立住,垂首道,“是丁香。”丁香。殷绣经不住打了一个冷噤,霎时间明白了什么。思忖须臾,又问那杂役,“这是要置在正堂里的吗?”
杂役有些费解的抬头看了一眼殷绣,这才低声道,“是,薛夫子素来喜欢丁香,每日都要在正堂里焚香,今日正好香粉用完了,小的刚去取了过来。”殷绣默默颔首,又退了两步,示意自己的话问完了。丁香,再听到这两个字,她的心慌跳个不停。
依照这个杂役所说,正堂里焚烧丁香花粉已久,难怪她会觉得似曾相识,如果水井里果真有那种东西,为何从前没有出过中毒的事情,这几日又接连出现?殷绣思量见,偶然侧过头去,远远的看到两个人站在中门底下,似乎正行礼道别。殷绣仔细觑了一眼,却见是薛夫子和穆鸿飞两人。
两人正相互作揖,礼罢又说了许久的话,神情似故友叙旧。殷绣想起韩蝉的话。
“你可知,徐渊鹿和穆鸿飞两人是挚交?”
“你猜,我看见的是谁?——是薛夫子和穆志勇。我还看到,薛夫子将一包东西交给了穆志勇。”
两人既是友人,薛夫子散学后又找穆志勇私下说话,似乎也合情合理。却不知昨日,薛夫子交给穆志勇的东西究竟是何物,是否与贾骁骁中毒有关呢?书院里每日要焚烧丁香花粉,贾骁骁又因丁香与郁金的混合作用中毒,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谋划?
这时阿宁跑了过来,在殷绣身旁站定,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了一眼,阿宁并不说话,只郑重的点了点头。殷绣也点头应了,心下一阵凛然。方才她派阿宁去检查蠹鱼井中的水,阿宁果然在水中找到了一只含有郁金的药包。想来除了容宝堂,没有多少人喝过,药汁混在井水里,味道也极淡了,这才没有被人察觉。
无论投药包的是何许人,目的已然十分明确,是想用两种药物的混合作用下毒。幸好,看容宝堂的症状,体内的毒素尚且不多,但如果有其他的弟子来蠹鱼井中饮水呢?殷绣不禁攥紧了手指。下毒之人究竟是想对容宝堂一人下手,还是想要加害整个书院的人?
一个杂役走过来,行礼对殷绣道,“山长请座主移步半月斋”。殷绣点点头,跟着杂役向正厅右边行去,侧身时偶然望向中门,不由得又是一怔。薛夫子面朝殷绣,穆鸿飞背对着她,有一瞬间她分明看到,薛夫子微微抬头,目光幽幽的投向了她,与此同时,穆鸿飞也转过头,同时朝她看过来。
殷绣没有躲闪他们的目光,两边视线交接,须臾又各自侧目过去了。
半月斋是山长等人处理院中杂务的办公之地,殷绣跟着杂役走向厅堂时,山长正候在院子里,见殷绣过来了,忙走向她相迎。两人相互行了礼,又客套了一番,才在厅堂里坐定。
两倍上好的青钱柳茶香气袅袅,殷绣还未开口,山长又行了一礼,面带愧色道,“座主多侯了!下月就要乡举里选了,随即书院又要招纳新弟子,万机代理,实是分人乏术。”殷绣忙回说“山长辛苦了。”两人寒暄着,在厅堂里的两把红漆禅椅上坐下。
殷绣端起茶盅,两人各自饮茶不提。幸好这几年在先生的威逼利诱之下,殷绣算是读了些书,知道这乡举里选算是书院中的第二等大事,仅次于秋闱。而乡举里选之后的招生,更是关乎书院存亡之事。
前世里,殷家满门被屠,殷氏就此没落下去,章华书院也易主他手。后来又因各种流言诽谤,最终成了一座废墟。
山长见殷绣许久没有说话,忙道,“洛阳殷氏久负盛名,座主祖上鸿儒能臣不胜枚举,郡中可谓无人不知。”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又道,“就算近日有些风波,亦是蜉蝣撼树,依老夫料想,此次的乡举里选并不会受到影响。”
殷绣心下一惊,没有料到山长会主动提起穆志勇等人的事情。这一番话,明里是在劝慰殷绣无需多虑,却似乎另有深意。殷绣含笑应了,又呷了一口茶。莫非山长是在告诫她,有人在暗中想要对书院不利?
山长又命一个小厮取来了一卷绢帛,郑重的交到殷绣手中,“这是老夫草拟的招弟子入学状,还请座主过目。”殷绣指间微微用力,柔滑如水的绢帛上出现了几条细细的褶皱。
郡中除了殷氏筹办的章华书院,并无其他办学资质尚好的私学,历年来都是山长和管事们自己主张,父亲并不怎么干涉。今日山长特意约她来半月斋中,又把如此重要的入学状交到她手中,意思再明显不过。如此委于重信,令她不由动容。
殷绣笑着答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必敬小慎微。”山长听了,抚须颔首,轻不可闻的长叹了一声。
两人一时无话,只听得耳边蝉鸣一片。
与此同时,洛阳城中,迎宾楼最里侧的雅座里。墨掌柜头上的纶巾已然被汗水濡湿,身上的锦缎衣袍也有大片的汗渍。房间里门窗紧闭,如蒸笼一般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