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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夫子是翰林院瞿院士的儿子，这件事现在整个洛阳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身为庶子，能找到这样顺杆爬上去的机会，不必像嫡子那样费尽心血去培养，嫡母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费用也只有彝鼎的一半，二姐的婚事在即，省下的银子又可以添到二姐的嫁妆里面去，面子上也好看，他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说服嫡母改变心意的。
“老爷，您说是吧？”何夫人又侧目看向老爷，何三同时也眼巴巴的向上望去。如果父亲与嫡母的意见不同，这件事兴许还能有一线转机。
“嗯——”何老爷面无表情，低低应了一声，再无它话。何三一颗心砰得坠下去，碎成了一地碎片。
“老三，你自己意下如何？”嫡母又转头看向跪坐在她面前的人，九岁的小崽子，明明好吃好喝的供养着，身长却总也不见长，让她见了就来气。
见他低着头，嘴巴撅的老高，她就知道他不情愿去彝鼎。不过不情愿也没用，这个家还是她说了算。且不说每旬五钱的脩金确是令人心动，前日里，彝鼎的掌事还专程来过府上，孝敬了她整整一匣子的细软首饰。这手笔，这心意，是章华能比得了的吗？
何三这时已然面色煞白，像是要病倒了似的，脑子里嗡嗡的轰鸣说不出话来，夫人和老爷也不催他，一个面含笑意的耐心候着，一个入定了似的面无表情、默不作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个好心的小丫鬟干咳了几声，何三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这时已经躲不过去了，他只要答出两个字，就能遂了嫡母的心愿，也在父亲面前成全了他们母慈子孝的脸面，嫡母和父亲自然会高看他几分。一个庶子能给自己挣得的荣耀，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吧。何三咬了咬嘴唇，深深吸入一口气，明明是正午时分，那股子气中的凉意却让他整个儿心肝肺腑跟着一振。
“回父亲母亲，”他有意把父亲牵扯其中，在绝望中乞求最后一丝生机。厅堂里霎时格外阒寂。“母亲所言甚是，彝鼎的山长，夫子，院社座椅都是极好的，若有幸入书院就读，榜上提名的胜算也多出几分。只是，”
他攥紧了拳头，“只是，孩儿还是垂髫稚童之时，每日见兄长去章华求学，心中甚是崇敬，这念想在孩儿心中积攒多时了，还请父亲母亲成全！”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愤愤的轻喊出来的，掷地有声，他几乎能听到字音在房梁上回荡的声音。一语话毕，厅堂里霎时陷入更深的静寂，就连轻微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何夫人脸上的笑容已经僵住了，一时语塞，良久才用帕子蘸了蘸嘴角说道，“三儿年纪还小，这般感情用事，”说着眼珠子一轮，嘴角又勉强牵起来，“母亲懂得你的心思，等你进了彝鼎，过上个十天半月的，说不定——”
话音未落，旁边却有浑厚的声音蓦地传来，何夫人猝不及防，尖细的话音像一条青蛇被踩住，逃命似的收了回去。
何老爷面色不虞，“听闻，今日晨间，你去城北的击鞠场了？”
何三肩头微微一颤，心中涌起一股狂喜与惊惧相互混杂的强烈感觉，噎得他说不出话来。他去击鞠的事情从没有跟父亲说过，一来父亲回府的时日少得可怜，父子俩几乎没有私下里说话的时间，二来他也从不曾知道父亲对马球的态度，万一父亲觉得他玩物丧志，岂不是要触了霉头？
“是。”何三带着决然的心情，一咬牙承认了，万一父亲发火了，大不了就是一顿戒尺吧，如果真能进章华念书，倒也不算什么。何老爷又无话了，何三咬了咬牙，索性再添一把柴火，“殷府的门客，还有殷大小姐当时也在场，咱们，还赢了比赛。”
“哼。”何老爷凛然一声冷笑，“你以为，凭你们几个黄毛小儿，就能在击鞠场上出尽风头？”
这话说得何三不明白了，他自然不知道韩蝉和殷绣背后的筹谋，更不知道父亲怎会对击鞠场上的状况这般清楚？难道父亲当时就在观台的看客之中？他怯怯的抬起眼睛，正好遇上一双怒目金刚似的眸子，吓得他赶紧又缩成一团。
完了。他几乎要哭出来了。看父亲的脸色就知道父亲动怒了。看来这回不仅进不了章华，还免不了要受父亲的责罚，今后再想去击鞠场，怕是也不能够了！
像是印证他心里的说话似的，何老爷高声喊了一句，“管家！”说着便倏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何三走过来。
何三头垂得更低了，眼底一阵潮热，拼死顽守着最后一丝尊严，没有让泪水坠落下来。耳边听到管家快步走进了厅堂。
“老爷，有何吩咐？”是管家讨好的声音。
“去把戒尺拿来。”
何三两手十指冰凉，牙齿紧紧咬住嘴唇，但还是控制不住嘴唇的剧烈战栗。
“老爷，三爷还小，您——”管家不温不火的劝着，全然是出于礼数，所有人都能听出这劝慰的虚情假意。何夫人此刻也不说话了，只含笑看着何三狼狈的模样，这野小子胆敢在老爷面前忤逆自己的意思，正好借着老爷的手给他点教训。
“拿来！”何老爷暴怒，大喊了一声。管家，夫人，还有侍立在厅堂里的一众小丫鬟，齐齐打了一个哆嗦。只有何三蜷曲着身子跪坐在地上，像一只小小的蜗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我要给他长长记性！”老爷在何三近旁停住脚步，伸出手恶狠狠的指向那小小的垂着的头顶，“让他进章华前学点规矩，别总自以为了不起，给咱们何家丢脸！”
何三顺从的扬起两只手，摊开掌心，这于他来说倒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父亲每次回洛阳，十有八九要教训他，似乎仅有的一点父子纽带，就在这训诫和挨打上。可是这一回不同，直到尺子将要落到他掌心中的前一瞬，他才觉察出父亲话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