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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垣锦几乎要以为自己的推算错了，以为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他随即认出了那两只白瓷碟中的物件，也领会了殷绣的意思。
他一时噎住，虽是面上不表，整个人却像魂魄离体似的动也不动，连眼皮子也许久都不眨一下。
“哟，还热乎着呢，主公，您看——”辛静这头热络的张罗着，一抬眼却看到辛垣锦整个人变成了一个石砌的塑像似的，还以为他被魇住了，吓得手下一滞。
“主公？”他又试探着问道，辛垣锦仍面无表情。
“主公？”辛静已然开始慌乱起来了，随侍在屋角的辛安也一脸焦急，两人正想过来给辛垣锦掐人中，却听常护卫干咳了一声，并瞪眼觑了两人一眼。
这声干咳却像喊魂的咒语，一下子把辛垣锦的魂招了回来，只听他深深的吸入一口气，复又重重吐出，像是溺水濒死的人被救出水面一般。
辛静和辛安面面相觑，越发如坠五里云雾，常护卫又瞪了他们一眼，两人只得一齐行了礼，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辛垣锦以手抚额，复又重重的揉了几下眉心，衣袖款博，正好遮掩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对剑眉，深深蹙起。隐约可以看到双颊上淡淡的浅粉色，时而又转为煞白，红白轮换间，竟像个无措的孩童一般。
“主公……”常护卫也觉得有些羞于开口，又实在心焦，迟疑半晌才唤了一声。
“无妨。”辛垣锦终究还是处变不惊的人，很快神色又恢复如常，只是眼神不再如往常那般阒寂无波，愈发黢黑，像暗流涌动的海面。
常护卫轻不可闻的应了一声，再无他话。两人各怀心思，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常护卫才试探着又问，“主公，您还未进饭呢。”辛垣锦假寐似的闭着双目，这会子像是被他吵醒了，又瞥了一眼那食盒中的东西，冷冷道，“我有些乏了，你退下吧。”
常护卫心下重重叹了口气，也只得”嗳”了一声，拱手行了礼，向外间退去。
“等一等，”辛垣锦复又喊住他，“明日再命人从内库里挑几件上好的首饰玩意儿，加急送过来。”
常护卫简直要哭了，先王妃和远在域外的八王爷若是看到世子爷此时的样子，不知是欣慰欣喜，还是哭笑不得了。
世子爷精挑细选的礼物送过去了，那位小姐还不领情，他虽不明白这两道菜的玄妙，看世子爷的表情就知道必不是什么好意，若是依照世子爷对付朝堂上那些贼党的手段，殷大小姐怕是免不了要千刀万剐的，这会子呢，他一点儿没有置气不说，反而即刻要重新备礼再去请罪。这果真是他熟稔的那位世子爷吗？！
常护卫憋着一肚子话，闷闷的说了句“是，”就推门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辛垣锦一个人与两碟子菜遥遥相对。辛垣锦又阖上眼皮，支颐静默了片刻。那熊掌上深深的刀痕，还有那虎丹被煮熟剥皮，切碎装碟的惨状，实在令他不忍促视。良久他才鼓起勇气又看了一眼，终于不像方才那般心惊胆寒，唇角慢慢一牵，现出一个连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的浅笑来。
又说彝鼎书院这边，麦培生通查了书院中的各种账目，连着几天雷霆震怒，几个贴身的杂役和掌事的几次躲到斋堂外面，又苦口婆心的劝了几回，这才稍稍宽解。不日两个书院会同时举行入学典仪，到时胜负自会分晓。这会子钱不够用，岂不是要功亏一篑？他几日夜不能寐，苦思冥想，不过短短数日，像是老了十几岁似的。
心绪郁结，他越发忍不住要去摸一摸书架上偷藏的藩文典籍，便时常将下人们都遣派出去，一个人在斋堂中小声念诵。这天他又一个人在斋堂里，大门紧闭，掌事的带着曾琦一路过来。
一个杂役守在门口，向掌事的行了一礼，却不敢做声。掌事的瞧了一眼两扇紧闭的大门，心下猜到了七八。起初他被麦培生重金聘来的时候，只知道麦培生是个不得志的儒生，并不知晓他最大的学问是在藩文胡语上头，后来几回听到麦培生念诵藩文，他每每跟着心惊胆战。
朝廷眼下与胡人水火不容，几次明令禁止国境内畜养胡奴，窝藏藩文典籍，有违者要判处重罪。他几次想要劝阻，又怕这事提上明面儿，麦培生愈发要恼羞成怒，只得每每作罢。眼下又是这种情况，他原先负手候着，一旁的曾琦却急不可耐，恳求道，“还请掌事的此刻就帮我通传一下吧，我在此处不能久留，若是时候久了，被殷家的人发现，岂不要落人把柄？”
掌事的亦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左右为难，只得硬着头皮敲了敲门。门内的读书声戛然而止，又过了许久，麦培生才面色铁青的开了门。掌事的瞟了一眼麦培生，即刻低下头，作了个揖道，“山长，曾琦来回您的话了。”
麦培生干咳了两声，负手回到桌案后坐定，才沉声问过去，“嗯，殷家这几日可有什么响动？”
曾琦亦作揖行礼，郑重答道，“回山长的话，那殷绣前日里从库里支了五万钱的银子，锁在院子的偏阁里，尚且不知作何用途。”
麦培生还在为财资亏空的事情耿耿于怀，这会子听说殷绣如此轻易的就支出了五万钱，越发心下不悦，愤愤的哼了一声，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在桌上。三年前他还是殷府门生的时候，就见不惯这家人奢靡废弛的嘴脸，五万钱的银子，这节骨眼儿上，若是能为他所用该有多好！
兰公子送来的名册上，还有几家大家族态度有些犹豫，需要再打点打点，书院正堂里备给童子们用的毛笔和砚台，他采买的时候就不甚满意，这会子他寻得了好的，就像一概替换掉，少不得又是一笔开销。还有正堂，斋堂，花园凉亭里各处的修缮，他也觉得差强人意，与他的期望不符，处处都需要银子，那殷家的人竟将五万钱随随便便支给一个女娃娃，可恨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