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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绣跪坐在宝儿身旁，手指捏着宝儿出血的手指，以免宝儿慌乱中再碰了伤口，猩红的血迹在她华美的衣袖上留下斑斑点点。青梅早已跑过来，递过一方干净的手帕，殷绣迅疾的用手帕包住伤口，扎了个不松不紧的结子，又用另一只手抚着宝儿的脸，柔声抚慰着。
有人想要趁机献殷勤，向前一推，想要来安慰一番宝儿，殷绣却立时扭头呵道，“莫要走近，地上有碎瓷片！”人群中立时响起惊呼和啧啧声，霎时一张张脸孔蓦地不变形扭曲，惊惶到了极点。
宝儿小小的身躯周围，满是细碎的瓷片，每一片都棱角分明，无数小小的利刃兽齿毒牙一般，将宝儿和殷绣团团围住。
“这——”有人似乎看出这碎瓷片的来源，霎时“欸”了一声，不知是出于惊讶还是惋惜。
那一地碎瓷片，颜色斑驳，或覆或背，背里一面是莹白色的，雪月一般皎皎生辉，可见这瓷质地原是极品，背面却是极美极艳的彩绘。
“这，这莫不是彩瓷鸠车？江右梅家的祖传手艺，老夫数十年不曾见过了，”人群中有喜爱收藏瓷器的人看出了它的来历，“可惜！可惜！！”他心疼的直捂着胸口。
沉重的叹息混杂在宝儿撕心裂肺的嚎哭里，一干人莫不讪讪的手足无措，没有人注意到阿宁面色铁青，嘴唇发紫，整个人筛糠一般的哆嗦。
“求，求小姐惩治小的！”阿宁噗通一声跪下来，膝盖险之又险的陷入一地碎瓷片中，如果膝盖下面有碎瓷片沫子，只怕这时已经陷入他的皮肉，再也取不出来了。
有人“嘶——”的惨叫一声，似乎是自己的膝盖跪在了碎瓷片上。
殷绣的目光越过宝儿，看向阿宁，不等他再说什么，却又有人惨叫一声，“宝儿！”
不等来人靠近，喊声已经夹杂了嘤嘤咽咽的哭泣。只见曹老爷面色煞白，五官齐齐向下垮着，恨不能从一张脸皮子上掉下来，口中悲戚哭着，径直朝宝儿跑来，顾不得一地碎瓷片，就要跪倒在宝儿跟前。
幸好殷绣抢先一步抱起宝儿，这会不等曹老爷跪下，便将宝儿送到曹老爷手中，宝儿哭得累了，抽噎着肩头一耸一耸。曹老爷心疼的声音都哑了，低低的喃喃哄劝着，分明只是再小不过的割伤，却仿佛剜掉了曹老爷心头一大块肉似的。
殷绣待曹老爷面色稍稍和缓了些，才分外谦卑的垂下头，躬身向曹老爷行了一个大礼。
“小姐——”青梅不免心疼，低低的唤了一声。
殷绣来不及理会，一字一顿的低声道，“殷绣管教不利，失手打破了给宝儿的生辰礼，还让宝儿受了伤，惭愧以极！”顿了一顿，微微抬眸，复又说到。“此事乃殷绣一人之过，请伯父重重责罚，但念在家父与伯父素来君子情谊，莫要伤了两家的体面，殷绣感激涕零！”
说罢又行了大礼，纤腰盈盈一握，背脊佝偻着，衣裳轻薄，骨节分明，无法不让人心生怜惜。曹老爷方要说什么，却有什么动物，蠕蠕向他爬行过来。
曹老爷吓了一跳，向脚边看去，却见是殷府的下人膝行于地，仰头直直望向自己，灰熊一般爬了几步，立时以头抢地，高声道，“请曹老爷重重责罚奴才，莫要错怪了我家小姐！”过于苍白瘦削的面颊没入短绒的地皮之中，这地皮明明格外柔软的，也不知他磕头用了多大的力道，竟发出闷闷的巨响，如金石相击一般。
曹老爷见过几次阿宁，大致晓得他是殷绣院子里的护院，方才乍眼瞧了一下，也是生得十分清秀的，幸好他额头之下没有飞溅过来的瓷片，否则怕是要破相了。但阿宁再抬起头时，额头上还是赫然一片血红，显然是方才自己磕头磕出来的。
“求曹老爷责罚小的！”他复又央告道，“小的一条贱命，打死也不足惜，求曹老爷明察，”他说时喉咙越发紧了，每个字都愈发艰难，只得停下，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才又道，“方才是小的失手打破了鸠车，正好宝哥儿就在旁边，小的一时没有护住，这才让宝哥儿割破了手。”
说话间，他一双眼珠子瞪得灯笼似的，像是要活活从眼眶里挤出来，由于情绪太过激动，脸盘子微微颤抖，脖颈剧烈的抽动，口中不时唾沫性质飞溅出来，简直形肖一条疯狗，曹老爷原是个讲究体面的人，吓得不自主的轻轻后退。阿宁说完话，却像个泄气的尿泡，软塌塌的伏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这，这是怎么了？”又有人从两人身后缓缓行来，温吞的语气七分关切，三分疑问，曹老爷脸上一阵焦急纠结之状，殷绣亦侧目望过去，阿宁却只把头脸重重埋在地下，仿佛骨节俱腐朽了，无法再支撑他站起来。
“无事无事，”曹老爷率先抢白道，微微扬袖捋了捋胡须，含笑向殷老爷走去，殷老爷脸上疑色渐重，眸中有些仓皇，似乎做错事的人是自己，看得殷绣一阵心疼。曹老爷又道，“是我这宝儿顽劣，不小心手指割破了一个小口子，幸亏绣儿就在身边，这会子已无大碍，原是不要紧的，倒是绣儿与你家这护卫吓得不轻。”
“啊？”殷老爷听说宝儿割破手指，岌岌问道，“当真无碍吗？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瞧瞧伤口，十指连心，怕是疼得紧——”说时眼圈即刻已经红了，又觉自己失态，忙不迭掏出帕子擦了眼角，复又紧紧抓住曹老爷的手，仿佛受伤的是自己的亲骨肉，而曹老爷才是不相干的了了，“你可千万莫再斥责他了，宝儿年纪这般小，性子活泼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