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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老头子成天价打闹争吵的，这会子却泪眼相视，执手凝噎，温情脉脉令人感叹，恰时却听有人高声打断他们道，“阿爹，此事原是绣儿的错，曹老爷有心偏袒绣儿，绣儿却不能让宝儿受委屈，请阿爹责罚。”
两人闻言霎时怔住，久久的不知言何才好。殷绣低低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走到殷老爷跟前，又向两人行了大礼，牵起裙摆重重跪在两人膝前。
“这——？！”众人见殷绣这般谦恭之态，各个轻声嗟叹，脸上俱是又惊又怜，自从花朝节得了魏紫仙官的头衔，又与八亲王府定了婚事，殷绣的名气早已在洛阳家喻户晓，之后又兼章华书院种种事由，街头巷议，褒贬不一，却众口一词，说她是个顶顶彪悍桀骜的女子，百年间才能出一个的，这会子却见她这般低眉顺目，落水狗一般，全然不顾自己，乃至家门的体面。
“小姐！”雪酥心疼的高声叫起来，就要跑过去拉殷绣起来，却被青梅一把狠狠拉住，又觑了她一眼，这才悻悻的低头站在一旁。殷绣仍跪在那里不动，眼中见曹老爷和殷老爷着急要来扶她，却执意不管不顾。
方才她殷绣听曹老爷为自己辩解，心下颇为触动，他分明那般宠溺宝儿，这当口却只顾着宽慰父亲，生怕害她和阿宁受了责罚。从前她只当曹老爷是个爱财如命，脾气古怪，甚至是老不正经的倔老头子，从不曾知道他也能这般体谅旁人的。不过，这戏既已开场，此刻也只能委屈曹老爷陪着多演一会子了。
“不是，不是！请两位老爷明鉴！”阿宁膝行过来，两腿微微抬起时，衣袍早已割裂出一道道口子，里面显出红色的血肉来，也不知两条腿子上究竟有多少瓷片划破的伤口，膝行见身子趔趔趄趄。他将殷绣护在身后，许是因为伤口剧痛，说话时嘴唇哆哆嗦嗦。
“两位老爷明鉴，害宝儿受伤的原是奴才，跟小姐并没有半分干系，请两位老爷重重惩处小的，切莫错怪了小姐！”
正说时，却听到一个声音凉凉道，“算你有些脑子，还知道主动承认。”
曹老爷原先要将阿宁扶起来，息事宁人也就罢了，这话却像冰雹砸下来，砸得他一时定住，两手讪讪的半悬在空中了。冰雹重重的砸在阿宁身上，阿宁又是一个趔趄。殷老爷五官纠结作一团，一面心疼宝儿，一面又舍不得惩罚阿宁，眼看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再看周遭，万夫所指，即使他只是轻轻斥责一句，怕是阿宁也早已消受不起了。
“阿爹，”殷绣兀自缓缓起身，不知何时竟换了一副面孔，目光凛然如冰，面色肃然，向殷老爷道，“阿宁既然自己坦白了，若是不惩处他，在座这许多宾客众目睽睽，岂不是要说我殷家徇私包庇。”
殷老爷半怔着，许久才微微颔首。这话如此决绝，引得周遭又是一番议论。
殷绣又向殷老爷看了一眼，父女两个相互确证，复又看向阿宁，眸中没有半分涟漪。“我殷府向来赏罚分明，你办事得力，自然少不了嘉赏；今日曹府宴席，老爷置办的生辰礼被你打破，害老爷失了脸面，更不论你还伤着了曹府的小少爷，这一桩桩罪过，你说，我该如何惩治你？”
原本稍稍缓和的氛围霎时又剑拔弩张，寒意刺骨而来。那带着光珠项圈的狗子早已跑得不知去向，宝儿被奶妈抱在手里，已经停住哭嚎，撇着嘴，有些恐惧的看着眼前十分陌生的殷绣。在宝儿的记忆中，殷府的绣儿姐姐是仙女一般的人物，他虽有四个姐姐，却都连她的脚指头也比不上的，莫说同她玩耍，即使是她应允准许他跟在身后，他就能开心好一阵子。
然而此刻，眼前这个目光凌厉的女子，却让他想起奶妈子偷偷对他说过的鬼怪故事，可怕的妖怪杀了美丽的少女，还撕下她的整张皮贴在自己身上，看上去就和少女一模一样。宝儿吓得一颗小心子砰砰直跳，手指间的剧痛附和着心脏的节律一张一缩。小孩子的目光原是极其敏锐的，最善于刺穿一个人的皮囊，看穿她的骨质和灵魂。
阿宁摇摇欲坠，如风中一只枯萎的野草，周遭喁喁的叹息声，议论声如同深山寒夜里的虫鸣，反而越发衬托的周遭阒寂。这事儿原只在乎曹老爷的态度，既然曹老爷并不介怀，本应两家和和气气，大事化小，在座宾客也可坐下来好好享受宴席，谁也没有料到此刻不依不饶的却是殷大小姐。
说是赏罚分明，语气态度中却透出蚀骨的狠毒和仇恨，甚至有一丝讥嘲，在座之人谁也不是瞎子，这哪里是赏罚分明，明摆着是借题发挥。定是这清秀的小厮平日里招惹主子不高兴了，殷家这位主儿便趁着这个机会狠狠惩治。只是这手段也太狠了，今日此时此地，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齐聚在此，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被打了，以后哪还有脸？还不如让他一头撞死干净！
有人惋惜的连连颔首，传言说殷家大小姐对下人也是极爱护的，身边的丫鬟小厮可以尊卑不分，还得主子怜恤，如今亲眼见了殷大小姐的手段，才知这谣传根本就错得离谱。
“小的，小的甘愿受罚。”阿宁总算费力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气若游丝，如同火灾后刮过森林的幽幽的风，裹挟着百兽枯骇的恶臭，注满它们濒死前的绝望和恐惧，让每个听到的人感到一阵不适。
其实箱子里的鸠车早就被摔碎了。早在他起身之前，早在他换上大小姐赐给他的华美衣袍，驾车随老爷和小姐一同来赴宴之前。鸠车被打碎，却用黄绸子紧紧裹住，他来到曹府后放下木箱时，内里的黄绸子终于松散开来，细细碎碎的瓷片一下子倾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