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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人抬回了宅子。醒来后却觉一腔悲愤难平，竟冲到太守府邸门前，要去找太守理论，被太守府的门子和护卫打得内脏出血，躺了足足两年才能下地活动。
四年前他郁郁投奔殷府，才做了殷府一个小小的门客。殷老爷宅心仁厚，歪瓜裂枣三教九流，但凡能拿出一点本事的都往府里请，他跻身众门客之中，十分以为耻辱，且旁的门客又见殷老爷格外对他不同，少不了眼红诽谤，却不知，殷老爷器重他，不过是请他哄小孩一般讲些藩地的奇闻异事作饮宴之兴。他一腔才华不得施展，终日嗟叹，其他门客更要说他不识好歹，明里暗里来挤兑折辱他。
麦培生下颌微微抽动，想起前程往事，心下滋味自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再看殷绣，黄口小儿，不过懒懒的跟着女先生学了几个字，就刚在他面前卖弄文采。这许多人还听得五体投地，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脸真真龌龊，他肠胃又是一番翻搅，面上却并不显出，却是直了直脊背，含笑道，“还请殷座主赐教，却是如何一桩美事。”
殷绣见他应允，咧开嘴笑得花枝璀璨，又咽了一口唾沫才道，“我大凉朝私学兴盛，各名门望族崇尚学问者，许多斥资建立家学，只是各家私学教授学问的办法却十分不同的。譬如我殷家的章华书院，所授课程皆以四书五经为纲，四书五经之语录，注疏，如《太极图说》、《小学集注》、《近思录》芸芸；童子入学，性理自训，待年龄稍长，则依次需研读《小学》、《孝经》等书。”
“彝鼎的课程设置，与章华大抵相同，却还是有细微差别，若夫开办书院，夫子如何授业自然是第一考量，故而殷绣有一个大胆的建议，下月初一是章华和彝鼎童子生开课的日子，不如本月末尾，两家书院一道开坛讲学，但凡本郡男女老少愿来者皆可来听讲，做一会旁听的学生，岂不文化之盛举？”
麦培生许久愣住没有回话，心下细细较量，面上一副装出来的翩然气度也凋败了下去。开坛讲学，邀一郡之众？此人心下究竟打得什么算盘？懵怔了半晌，麦培生心下重重的一跳，章华书院的薛夫子原是学问大家，殷府的二老爷得了公职，却为了报答殷绣推举之恩，尚且没有负任。
他彝鼎却只有一个十足纨绔的瞿夫子，不过仗着父亲的权势十分狂妄，当初他为了凭请瞿夫子，用了一座牛车的光珠，足够买下四五座城池，奈何此人却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还要给他惹下许多麻烦。若当真一道开坛讲课，岂不云泥之别？让彝鼎书院沦为一郡之人的笑柄？
想到此处，他恨不能生生把自己舌头咬断，一口腥甜血气从喉咙里涌出来，又被他狠狠吞回了肚子，又细想一番，勉力牵起唇角，作出十分欢喜欣然的模样道，“殷座主冰雪聪慧，果真是弘扬文教的美事，麦某若有半分推辞，倒要叫一郡诸君耻笑了。”
说时又笑嘻嘻看向殷绣，两人笑脸向对，十分和睦，毫无半点嫌隙的样子，众人看得格外宽慰，纷纷竖起大拇指来。彝鼎书院成立以来，众人只道章华这座百年私学终于有了对家，后来又见麦培生手段狠辣，占进风头，不过数十日已然笼络了大半个洛阳的信赖，纷纷揣测，两家书院只怕要争个你死我活，今日两个座主聚于一处，又有向前许多风波，更是心惊胆战，却不料这时峰回路转，两人竟又一团和气，还约定共赴盛举。
众人或不解其意，蹙眉深思，或感慨万千，低头抹泪，或怀疑揣测，眼珠子乱转。殷绣和麦培生也皆不言语，各怀心思。又过了须臾，殷绣又眸中一亮道，“得了麦山长的允诺，殷绣感激涕零，山长既有此诚意，我殷家也不能有所偏倚。开坛授课的科目选定，还劳烦麦山长费心选定，如此可好？”
麦培生又是瞠目结舌，许久才躬身一揖道，“哪里哪里，殷座主一番美意，老朽恭敬不如领命了。”殷绣忙不迭回礼。麦培生垂着头，心下一番七上八下。殷二老爷的《周礼》和《论语》都讲得极好，薛夫子的《近思录》亦是精妙绝伦，瞿夫子却没有拿得出手的课程，殷绣不可能不知悉，若是她执意此刻选定当日讲授的科目，在场一众人想来也是欣然应允，他也无可奈何，胜算自然在她那边。
却不料她话锋一转，竟说课程的选定交托给他。这却让他看不懂了。彝鼎每日安排的课业有近十种，瞿夫子多少在其一二上有些建树，拿去与薛夫子，殷二老爷比一比，孰优孰劣尚无定论。
殷绣提出开坛授课的主张，难道不是为了当着一郡之人的面儿让两家书院分一分伯仲，为何又要助长彝鼎的胜算？麦培生眸子不由自主瞥向殷绣，两人正相向行礼到一半，这一瞥，堪堪与殷绣的目光相撞。
麦培生霎时一个激灵，却见殷绣神色傲慢，一副胜者姿态，这才明白过来，哼，他忍不住轻轻一哂，到底年少轻狂，让他选定授课科目，乃是觉得彝鼎这边毫无胜算，欲擒故纵罢了。
殷绣，麦培生恨不能几巴掌把那张张狂的面孔打出血来。你如何知晓我彝鼎毫无胜算，竟癫狂至此？今日受此轻谩，我麦培生记下了，到了约定之日，莫要怪我不留情面。
两人这边达成了共识，众人自然格外高兴，又暗自捏一把冷汗，恨不能原地烧一注高香，祈祷今日别再生什么变故。一个婆子从南院走过来，在曹老爷耳边低语了几句，“老爷，戏班子那边早预备好了，您看？”
曹老爷摩拳擦掌，一颗紧紧塞在喉咙眼儿里的心子总算稳妥的落入肚里，又长吁短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