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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和雪酥跟在韩蝉背后,亦是拿衣袖掩住半张脸,假装是咳嗽的样子。
殷绣用帕子抿了抿嘴角,不让自己唇角的笑意显露出来。
从庭院到厅堂原本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倒叫他走得惊心动魄,旁人起初觉得好笑,末了却要为他捏一把汗。殷绣一双眸子紧紧盯着韩蝉手中的漆盘,见它哆哆嗦嗦,连同漆盘正中的茶盅盖子亦跟着哆哆嗦嗦,在镶金的白瓷茶托上敲击出清脆的颤音,仿佛一尾不甚离了水,垂死顽抗,奋力扑腾的活鲤鱼。
直到这漆盘稳稳当当,纹丝不乱的落到她面前的八仙桌上,直到这茶盅被两只修长如葱白的手稳稳妥妥的端起,又稳稳妥妥的举到她面前,殷绣脸上的嘲笑逐渐凝固。
“小姐,请用茶。”一副略有些尖细的嗓音,似乎是有意憋着嗓子,学小丫鬟的腔调。
殷绣一轮眼瞧过去,看不到韩蝉的眼睛,只能看到一顶皱皱巴巴的粗麻布纶巾,帽檐子底下几绺胡乱塞进帽子里的青丝,再向下,光洁如玉的额头,蒲扇一般垂着,似乎一根根能数得清的睫毛……
殷绣没有接那茶盅,蓦地蹙紧了眉,并不理会一屋子小丫鬟越来越明目张胆的嗤笑。
他是在有意捉弄她。从他走进这个院子到此刻,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有意为之,她们不过是着了他的道。
殷绣喉咙里冷冷哼了一声,调整了一下坐姿,十分懒散的斜倚在把手上,却仍是不接那茶盅。滚水沏的茶,白腾腾的热气分明从茶盖露出的缝隙里蹿出来,殷绣小时候曾被热茶烫伤手,后来青梅想了个法子,但凡给她吃的茶,沏好之后都必不能盖得太严密,得透出一个小缝隙以散热,虽说这样于茶的味道有损,但至少不至于再把手烫伤。
惯常侍候她的人都知道,殷绣不喜太热的茶,一来怕茶汤或者热气烫着自己,烫着端茶的人,二来喝到肚肠里也嫌太燥,韩蝉显然并不清楚她这个习惯,若是她没有瞧出他的捉弄,这一副谦卑柔顺的模样,确是令人不能不动容。
殷绣看着那袅袅白烟徐徐上扬,似乎十分懂得她的心境,拐了个弯儿向韩蝉的手蜿蜒而去,一只白的近乎透明,像是用寒冰雕琢的,似乎能透出浅浅的光的手,似乎要把它熏热,要把它烤化。
那一定很烫。既是他要来她的院子里服侍,索性给他个下马威。作为下人,主子没让你动,你自然就不能动,别说是滚烫的茶杯,就是给你一柄炮烙,不让你松手,你也得不显露一丝不情愿的耐受着,这才是做下人的本分。
殷绣这般想着,竭力把自己的视线从他手上挪开,残忍的不去理会心下小小的不安。她又去找他的眼睛,想要从他眸中看出痛苦,不耐烦,愤怒的神情,哪怕只是眉毛细微的抽动。
许多日之后,韩蝉已经从她的生活中消失,再也无迹可寻,一如他突如其来的闯入一般。丫鬟们每每给殷绣斟茶,她却一改从前的习惯,迫不及待的就伸手去端那滚烫的茶盅,心下无法控制的想,十指连心,自己此时手指尖的剧痛,是否与那时韩蝉说感受到的一样?那时她何意能眼睁睁看着他,却执意要这样让他痛苦?于是,心隐隐的痛起来。
直到最后,她才知道,那时她不过想要求他一点真实。她看不穿这个人,却不由自主的想要看透他,哪怕只是一点点真实的表情,一点点就足够。如果他在她面前没有过半分的真实,他说过的那些话,他为她做过的那些事,他的那些眼神,那些微笑,难道也没有过一点点的真吗?
但那时她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她竭力不去看韩蝉,不去想那茶盅究竟有多烫手,韩蝉的手指皮肉有多细嫩,他端着那茶盅多少时辰了,那该有多疼。她若无其事的伸手去抓攒盒里的点心,抓住一块核桃酥,这原本是她最喜欢的糕点,此时却并不能引起她的半分兴致。
她竭力把韩蝉的身影排除在自己的眼风之外,为了让胸腔里不停慌跳的心子镇定下来,勉力把一块核桃糕塞入口中,却忽而觉得喉咙里渴的要命,几乎要冒出青烟来了。
殷绣慢慢的咀嚼,味同嚼蜡,如同一个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三夜的人,快要渴死的时候,捧起了一掬沙子。
但她的眸子还是不由自主的向他看过去。霎时四目相接,火星砰发。殷绣立即收回了目光,并且生出许多愤懑来。他显然注意到她在看他,方才他显然是在窃笑。
“小姐,”终于,一个婆子打帘进来,打破了殷绣的煎熬。
殷绣扬了扬眉,胜利的眼神擦着韩蝉的肩头,认真的看向垂首站在门帘侧的粗使婆子,有意不给韩蝉留下半分青眼。
婆子行了一礼,眼神有些讪讪的,“有位生客,说要见小姐,此时正候在院子外头。”
殷绣眼中一亮,那人果然来了,不负她的重托。
殷绣又用帕子揩了揩嘴角,扬起胳膊示意青梅和雪酥来扶自己起身,拿足了架子,“走,咱们俩出去会客。”
青梅和雪酥微微一怔,一左一右来扶着她起了身,两人走向八仙桌时,都有意绕了半个圈儿,以免撞到韩蝉。殷绣有意抬了抬下颌,轻声道,“走。”
青梅和雪酥神色惴惴的,低着头,小心翼翼挪着碎步,三人缓缓下了地心,从韩蝉左侧绕过去,谁也没有多看韩蝉一眼。婆子行了礼,转身在前面引路。门帘被掀开,门帘又落下,韩蝉站在地心的身影被遮去了一小半,仍是不动不摇的立在那里。
殷绣轻轻叹了口气,正了正心神,向女墙边的一棵梧桐树走过去。梧桐树后有一个人影若隐若现,此人身形瘦小,一身藏蓝色的窄袖布衣掩映在树荫下,鬼魅一般。
殷绣在树前约莫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树后的人缓步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