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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敢让自己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只一瞬间偷偷的瞥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呼吸停滞了几秒。莫名的隐隐的疼痛感传遍四肢百骸。她从未见过如此萧索的眼神，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仿佛看一眼，心头就会跟着生出同样深邃的黑洞。
许久殷绣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仍一手抚在心口上。另一手早已将那字条攥紧成团。
她一抬眼，便看到青梅和雪酥正用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忙撼首表示不必挂心。只是胸口仍有隐隐的痛。原来心痛竟是一种疫病，能从一个人身上传及另一人。
殷绣从未像此刻一样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心的存在。原来这就是“心”呀，原来这种微微的痛感，这种并不剧烈，不会危及性命，却绵长而煎熬的感受便是心痛。
手中的字条被揉成棱角分明的一团，小小的棱角扎进她柔软的掌心。那个男孩，那个时候，当真非常心痛吧。
他的声音复又响起，有些激动而急迫，带着决绝的语气，“我发誓，不会让你受苦。我会为你建一座最是金碧辉煌的宫殿，为你采买最华贵的衣裙，让你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子。偌大的汗国，千万仆役，千万牛羊供你差遣，好么……”
“做我的阏氏。”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有些怯怯的，“做我阿史那·俟思的阏氏，答应我，殷绣，殷绣，答应我，好么？”
尾音轻颤。
此时再去回想，竟比亲耳听闻时更加真切。她见过他不羁的模样，见过他轻佻的模样，见过他神秘莫测，令她不解的模样，却始终错过了他真情流露的模样。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明白，原来他竟是一副真心。
殷绣顿了顿，侧目对青梅两人道，“咱们回去吧，”青梅和雪酥怔了一怔，日头太过灼烈，她们亦是唯恐殷绣身子刚刚好转，便又受了暑气，这时忙不迭搀扶着她，三人歪歪倒倒，小心翼翼的走过浅滩。
直至踏上青石路，青梅和雪酥才相互对视了一眼，没错，她们都发现了，此时殷绣眼中的神色与往日不同了，她似乎是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殷绣回到内室，便说自己还想休息一会儿，让青梅雪酥自可忙别的事情，亦不需要小丫鬟们跟在身前。两人心知小姐约莫是有什么十分隐秘之事，便顺从的领着一众小丫鬟出去了。
殷绣又环顾四面，才打开了那张纸条。上面的字迹十分陌生，是一手十分清秀的小楷，殷绣想起自己曾经看过韩蝉的笔记，鬼画符一般，勉强能看出是个什么字，原来亦不过是他的伪装。
殷绣看完纸条，点了一盏烛灯，将纸条燃灭。
两个时辰后，章华书院内。
蝉声大作，午间整个书院里都弥散着有些颓然的氛围，正是午憩的好时间，书堂里只有几个学生在温书，夫子并不在，各人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隐隐感觉到，这懒散和闲适背后，书院里这几日一直隐隐潜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和不安，且一日胜过一日。
正堂到半月斋相距甚远，幸好如此，学子们并未听到夫子和山长争吵的声音。
半月斋大门紧掩，小厮们都侍立在门外，一个个面面相觑，斋堂里传来嗡嗡的争吵声，听不真切。
薛夫子两手负在身后，一边撼首一边来回踱着步子，“后日便是开坛授课之日了，这可如何是好！这般公开比试，赢的一方自然是无限光鲜，万一要是输了，岂不是要落为全城的笑柄，永无翻身之日！”
徐渊鹿的声音稍稍平定一些，却也隐隐透出不安来，“章华书院有百年令名，即便这一回输了，也不至你说的那般，夫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欸——”是夫子沉沉叹气的声音，“若是有殷二老爷在此，咱们还不至于毫无胜算。如今殷二老爷已在朝中任职，薛某这心里实在是没个底呀。”
徐渊鹿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沉吟许久才说，“若是比试真才实学，夫子的才学并不会比瞿夫子逊色，只是，只是，”
“只是瞿夫子是翰林院大学士的嫡子，日后怕是也要到国都任职，洛阳的这些权臣乡绅，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要往朝堂上钻，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又岂会不巴结讨好。这般巴结讨好，我们哪里来的机会。”
徐渊鹿一时无语，薛夫子又开始来回踱步，似乎比方才还更加急躁一些，“这次秋后入学的童子生名册，山长你本人也看过了，比之往年，何止少了一星半点。”
说时又是沉沉的一声叹息，“我总觉得这麦山长似乎不简单……薛某父辈从汴州迁居至此，并不曾听说有麦氏一族在此，乍然有此人物，亦不知其祖籍何处，其他事宜，一概无从打听。且彝鼎的落成，分明是有意针对章华的，莫非，莫非麦山长，是与殷府有什么仇怨……”
徐渊鹿忽然轻咳了一声，薛夫子心知他是在提醒自己，情急之下竟一时口无遮拦了，慌忙也跟着干咳了两声，还来不及转身张望，便有一个小厮推门进来，恭恭敬敬的作了揖，说到，“殷座主来了。”
徐渊鹿和薛夫子面面相觑，慌忙整理衣裳，向外间迎去。
不等两人行至游廊上，殷绣已经迎面走了过来，雪酥和青梅跟在后面。
殷绣今日一身浅芋色的衣裙，身形比前次见面似乎清瘦了许多，脸上带着淡雅的妆容，但依稀仍能看出有几分憔悴。薛夫子和徐渊鹿并不知道殷绣淋雨高烧的事情，只当她是为了后日开坛授课的事寝食难安，才疏于饮食，以至于此，两人心下都有些不是滋味。
方才两人的争吵声，殷绣约莫是听到了的，想到她原本就为书院的事殚精竭虑，此时又听到两人的争吵，并且，他们并不知道薛二老爷赴任的事情殷绣是否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