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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读书人,自有诵读礼义廉耻,若是当真为自己一时失行沦为阶下囚,怕是比死更加不如。
在县衙时,他跪在地心中,便已然下了决定,若是当真判了他的罪,他绝不会苟且偷生。
事情会有这样的转圜,他还能在书斋之中安然授课,仍是章华的夫子,虽说不及膏粱子弟,却也自有风骨。这全权是仰仗殷家,仰仗殷绣。
后来东窗事发,殷绣识破其中蹊跷,又为了他不惜冒犯县令和捕头,在殷府上演一出秋蟹宴,让那些妄图加害他的人找不出把柄。若不是殷绣,他此时早就是地府中的孤魂野鬼了!
他感到有些蹊跷,即使是穆鸿飞,抑或是徐渊鹿,都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转变。穆鸿飞对他知根知底,自然知晓他从前一直存着怀才不遇的心思,此时却没有看出他已经改弦易辙吗。
如今他早已下定决定,誓死都要守住这座书院,他毕生所学,寒窗十年所获的学问,也要悉数在这里传授给庠生,至于这些学子们日后如何飞黄腾达,他自然也会与有荣焉。
正是为此,他才不能不为后日开坛授课的事而心焦。
他知道殷绣广发名帖,介时大半个洛阳的老老少少,尤其高门大户都会列席,章华若是败了,必是一败涂地,枉费了百年令名,叫他如何不心焦!
眼下唯一的机会,便是即刻到彝鼎书院去,亲自向麦培生说明情况,哪怕丢些颜面,多赔些不是,奉上厚礼,也要终止此事,如此方才能留住章华的威望。
彝鼎书院虽然成立不久,却发展迅猛,且这几日薛庆苦思冥想,也终于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彝鼎从一开始就在针对章华书院,甚至它的存在本身,都似乎是在挑衅章华的存在。麦培生看似并不显山露水,实则心肠阴毒,表面上儒雅温润,彝鼎所做的每一件事却都在针对章华书院。
他曾派人去查过,贾府与麦培生交情匪浅,或许贾骁骁会中毒,原本就是麦培生设下的奸计……如今案子已经了结,且他薛庆自己也牵扯其中,断然是不可能再去县衙里翻案重审,眼下唯一的办法,只有消解两家书院结仇的根源,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难题!
殷老爷素来与世无证,殷小姐虽是有些张扬,却也明辨是非,他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麦培生与殷府处处为难的理由。无论如何,麦培生手握着许许多多的人情往来,薛庆已经斟酌了数日,他已经想好了说辞,无论麦培生为何事一定要与殷府结仇,他薛庆哪怕豁出自己的颜面,也要为殷府争取一线生机。
薛夫子心下这样想着,脸上神色便凝重起来。殷绣和徐渊鹿却并未看向他,两人各自落了座,又各自喝了些茶水,正在商讨后日开坛授课的具体章程。
方才她刚进来时,还瞧着有些憔悴,这会子与徐渊鹿商议着事情,眼中便明亮起来,似乎对这场盛事十分期待的样子。
薛夫子听着他们从现场布置说到了名册的装裱,还说到了当日庠生要穿戴什么青衫,时候需要佩戴装饰物,两人闲话家常似的,薛庆只觉脑壳有些胀痛,终于鼓足勇气,用力咳嗽了两声。
两人听到咳嗽声,果然停止讨论,朝薛夫子这边看过来。
方才还有理有据的,薛夫子应着两人的目光,忽然有些词穷了,半晌又咳嗽了一声,才道,“小姐,薛某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殷绣笑得施施然,“夫子但说无妨。”
薛夫子方起了个头。“依我只见,如今的情势,想要三日之后……”
正说着,忽然听到有小厮的声音道,“夫子,买回来了。”
薛庆一噎,脑中好不容易组织好的言辞一瞬间就倾塌下去,溃不成军。
许久他才想起,自己似乎并没有吩咐小厮去采买什么东西呀!从前他倒是偶然有些兴致时,会让小厮去采买一些茶叶,笔墨之内的杂物,因书院里事务缠身,他又不得空出门。
这会子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正在这儿想要劝说殷绣书院中的用度不要太过铺张,应该省着些花,多那些钱出来,置办一份礼物给麦培生,也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难道是自己前几日吩咐下去的,自己竟忘了?
薛夫子一时无语,咳了两声,只好道,“放,放那里吧,没见我正与座主议事吗,赶紧退下。”
小厮忙不迭垂了首,正要退下去,却听徐渊鹿“欸”了一声。“等一等。”
薛庆回头一看,还没看到徐渊鹿,便看到殷绣两眼盯着小厮手中之物,眼睛都有些发直了。随即就看到徐渊鹿朝殷绣的方向努了努嘴。
最后他才看到小厮手中之物,一只红漆攒盒,上面的花纹,一看就是从八记采买来的。
八记是洛阳城中最负盛名的点心铺子。殷绣最喜爱的七彩水晶糕等点心都是它家的招牌样式,就连肖厨子的手艺也略逊一筹。殷绣虽是心下喜欢,却也很少吃到,一则怕小团子和肖厨子心下有什么想法,二则暴露自己的喜好,对于殷绣来说并不是一桩好事。
殷绣自从病倒之后,几乎没有吃过点心,她平日里素来最喜欢这些甜味的小食,病好之后竟没什么胃口,最爱的那些点心样式也都不香甜了,这两天胃口似乎好转,她才开始对这些点心有了向往,并且有些苦恼的是,嗜食点心的心思更变本加厉了。
若是平日里,她一定不会在薛夫子和徐山长面前表现出来,今日却有些按捺不住……
比起薛夫子,徐渊鹿对殷绣似乎宽厚的多,在他眼中,无论殷绣如何手段,毕竟不过还是个尚未出阁的半大孩童。此时便捋了捋胡须,对那小厮道,“嗯,留在此处即刻,你可以下去了。”
不知为何,殷绣似乎感觉到小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些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