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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老爷的院子里有一围花圃，下人们会按着时令换上不同的花儿，此时正是茉莉花最盛的时节，微风一吹，满院子都是沁人的香气。外间洒扫的丫鬟们无不驻足感叹。
此时还有两个衣着华贵的宫人正站在院子里候命，她们身后跟着几个宦官，各人都像是木雕泥塑一般，风吹过时，似乎鬓发也纹丝不乱。院子里的丫鬟们看着心中发虚，立刻都住了嘴。
不多时，一个婆子从堂屋里走出来，笑盈盈的对两个宫人鞠了一躬，说道，“两位姑娘，我家老爷正在执行家法，让两位多候了。”其中一个宫人施施然行了一礼，“那我们就不叨唠了，这就回去复命了。”说着又吩咐跟在后面的宦官把带来的礼物留下，婆子领着几个宦官把东西抬到了屋子里，一路把他们送到了殷府的偏门外，又千恩万谢了一回，这才目送着宫人和宦官们乘马车离开。
“恭羽姐姐，”两个宫人坐在马车里，其中一个问道，“你说，王妃娘娘今日才来过殷府，这会子又让我们亲自来送礼，莫非当真要与殷家结亲不成？”
“小声点！”名叫恭羽的扬了扬眉毛，压低声音回到，“娘娘的心思你就别琢磨了。”
先开口的那人撅了噘嘴，“可是，我实在看不出，殷家的小姐有什么好的，仗着自己有些家财，说到底还是个平民，娘娘是何等高高在上的皇族女眷，凭什么看上她呀。”
说着脸上立刻有了怒气，“娘娘还被那小姐差点害死呢！娘娘最沾不得那毒花粉，这要是旁的人，早就——”
“别说了！”恭羽小声喝令到，两人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恭羽才又说，“谁告诉你娘娘看中的是那个刘氏？那不过是殷府的表小姐。”
“啊？！”另一个惊讶的叫到，“那娘娘为何又派我们来，还赏赐她这些礼物？！”
恭羽不再说话，看着窗外，意味深长的一笑。
殷老爷的厅堂里，殷绣瘫坐在珐琅圈椅里，眼神涣散如风中的落叶，鬓角已经被冷汗濡湿，两腿还在微微发抖，她几次险些从椅子里掉下来，幸好她紧紧用手抓住了扶手，这才没有摔下去。二姑太奶奶脸上已经从怒气冲天变成了悲痛交加，紧紧抿着嘴唇，想要掩饰两腮上肌肉的抽搐。刘妍跪在厅堂中央，脊背佝偻，双臂高高举在头顶，脑袋深深埋进两只胳膊下面的空隙里，一双手平摊着，手心里有几道浅浅的血痕。
殷老爷站在刘妍面前，眼中波光闪动，翠儿忙走过来接过戒尺，殷老爷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转身回到炕桌上坐下。丽景和另外几个丫鬟这才敢上前来扶着刘妍站起来，又搀着她的胳膊，告退出去了。
殷绣呆呆的看着殷老爷，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父亲用戒尺打人。方才父亲招呼她进屋时，她立刻就注意到院子里站着的宫人和宦官。洛阳城中并无其他王爷的府邸，这只可能是八亲王府的下人。再看他们的神态，霎时心下一凛，再仔细揣测父亲和二姑太的神情，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要受家法的不是她，而是刘妍！想必是晚香玉的花粉让八王妃大为光火，假借送礼的托词，派了两个宫人来，与其说是来拜会，不如说是来打探和监督，就是要看看殷家会不会管教刘妍。二姑太和父亲心知这其中的用意，却无他法，只好当着宫人的面打了刘妍。
殷绣瞥了瞥嘴，洛阳城中的大家闺秀，哪个不是争着想当八亲王府的世子妃，殊不知这位婆婆是这样睚眦必报，假人之手泄一己之恨的主儿。她又想到花朝节的授花仪式，想到那位公子拂袖而去的场景，不由得气恼更甚。不知哪家的姑娘前世里作了孽，会嫁到这样冷漠阴险的人家去，怕是要万劫不复。
她不由得瞥了一眼二姑母，刘妍到底是怎么想的，还眼巴巴的要求这门亲！二姑母似乎看穿了殷绣的心思，目光投向殷绣这边来。殷绣心中一惊，立刻偏头，假装在看殷老爷。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会儿话，殷绣却心思全不在此，只惶惶然的想着，晚香玉的事情怕是超乎了她的预期，这笔账，二姑太和刘妍一定是要算在自己头上了。如今刘妍遭到了八王妃的嫌恶，又挨了打，她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还有——
殷绣正想着，只听殷老爷说，“王妃娘娘菩萨低眉，不但既往不咎，还赏赐了好些礼物，说是给你表姐的，你和妍儿自可拿去分了。”
殷绣听罢忙拍起手来，“太好啦！如此，绣儿就不碍在这里了。”说罢向殷老爷和二姑太行了礼，正欲退下，却听二姑太说,”我也乏了，这就回去看看妍儿去。”殷绣已经起身，听她这一说，不由得浑身一抖。殷老爷叹了口气，柔声说到，“我也不忍下手，你多帮我宽慰她，过几日我再送她些好东西，只要妍儿莫记恨我才是！”二姑太抿嘴不置一词，草草扶了身，抢在殷绣前面出了门。
殷绣惶惶然缩向后面，直到二姑太走远了，才带着青梅两人出去了，却没有转向偏阁，而是快步向院子外面走去。雪酥紧走几步跟上，问道，“小姐，不是说去挑礼物吗，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殷绣匆匆回了一句，“到大姑太奶奶那边去，快一点！”
大姑太奶奶独居的院子在一处十分僻静的竹林后面，只有小小的三间房，下人也不多，除了大丫鬟红杉，只有不到十个丫鬟和婆子，此时全都在外院里。每个人都低着头，无一人开腔，各人都只顾着手中的活儿，动作却懒懒的，似乎是在佯装。
“砰朗！”
内室里传来清脆的响声，像是茶盅摔碎了。众人手下僵住了半晌，却是谁也不敢抬头，只悻悻的继续做事。
“红杉！”殷绣快步走过来，红杉忙迎过去，像是看到了救星，却仍不敢说话。
“方才是什么声音？”殷绣朝内室张望了一下，急促的问道。
红杉咬了咬嘴唇，仍是欲言又止，殷绣顾不得她了，径直向内室里走去。
刚一转身，院子里的下人们已经齐刷刷抬起了头，伸长着脖子，又不时互相传递一个颜色，似乎都等着一场大戏开演。
“大姑母，绣儿来啦！”殷绣娇声叫着跑过去。内室里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张八仙桌，两排四把太师椅，地上的地毯也是极为肃静的颜色，墙上的佛龛里有一尊菩萨像，香炉中燃着香烛，四处青烟弥散。
大姑太奶奶正两手两脚伏在地上，一手捧着破碎的瓷片，一手撑着地面，还探头去找。殷绣站在那里楞了一下，又看向旁边，果然看到二姑太奶奶和刘妍端坐在右手边的两把太师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