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顶点小说】 dingdian911.com,更新快,无弹窗!
殷绣放缓了脚步,蹙眉细听,两人之一似乎是徐渊鹿,另一人的身影正好被他挡住,听声音似也十分耳熟。再往上走,只见两个人争辩间手舞足蹈,周围还有几个书院里的杂役驻足围观,连赶往正堂的几个学子都忍不住侧目细听。
“是徐山长!”刘戎在殷绣背后低声置于道。殷绣指着另一个人转头问他,“那另一个人,你可认识?”刘戎脸上霎时显出窘迫的神情,许久才道,“是,是穆志勇的父亲。”殷绣心下一惊,再看向两人,忽然想起韩蝉说过的话,“你可知,徐山长和穆鸿飞两人是挚交?”
殷绣乍然抬头,却身子一僵,像是被人猛地扼住了喉咙,惊得说不出话来——徐山长和穆飞鸿背后正好是一片茂密的樟树林,日光之下树影黑黢,这时她才辨认出,那黯淡的树荫中竟还有一个人形。这人默默站在树下,如同一尊不祥的泥塑,面貌看不清晰,却能看出他一双眸子凛然的光,如利剑一般直直的刺向穆鸿飞。
殷绣略一怔愣,那人影似乎觉察到自己行迹败露,转而看向殷绣,两人目光交错见,那人索性对殷绣扮了一个鬼脸。简直像是变脸的把戏,这幅顽劣无赖的笑脸与刚才的肃杀冷峻风马牛不相及,让人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是出自同一个人。
韩蝉。殷绣看着他可以掬出来的憨笑之状,方才的恐惧和戒备霎时一扫而空,只余下难以捉摸的疑惑。她瞪了韩蝉一眼,驻足静立,韩蝉想要向她作揖行礼,她连忙做出“嘘”的手势。
刘戎和三老爷跟着止步站定,三人静静的听着徐山长和穆鸿飞两人辩斗。
接管书院的事宜之后殷绣也有所耳闻,徐渊鹿不仅儒家经典倒背如流,还精通玄道之说和佛理,为此书院中的弟子看到他都要远远躲开,生怕被他抓住,问一个刁钻深奥的问题,让自己露怯。
能与徐渊鹿辩理,两人势均力敌者,殷绣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只知穆鸿飞是生意场上的人,想不到学识也如此了得,难怪会与徐山长结为至交。贾骁骁中毒之事,还有许多疑团尚未解开,不妨趁此机会,探探穆鸿飞的虚实。
只听徐渊鹿从容说到,“无妨。忘乎天地,乃是大成。所谓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穆鸿飞连连摇头,“非也——我心即佛,我心即道。若是无我,世间万般岂不皆为虚妄。”
徐渊鹿双目熹微,笑道,“那以你所见,‘我’又为何物?”
不及穆鸿飞人回话,又问道,“未曾有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
穆鸿飞一时面红耳赤,正犹豫不知如何作答,只听身后有人高声道,“我即是我,不可名,不可谓无有。物不得名之功,名不得物之实,名物不实,是以物无物也。是所谓,道者非可道也。”
穆鸿飞与徐渊鹿两人霎时一惊,一齐转身看向说话之人。殷绣和殷三老爷都却步退到一旁,徐渊鹿见一布衣男子缓缓拾级而来,身姿笔挺,温和儒雅,走到离他约莫四五步的位置站定,拱手向他行了一礼。
殷二老爷款款言道,“冒然搅扰,实在惭愧。”
徐渊鹿眉梢轻挑,略略侧头问道,“不知阁下是?”
殷二老爷又行过一礼,“不才殷氏子弟,殷崇清。”说着又抬头看向徐渊鹿,“原是汴州人士,来此探望同族兄长,久闻徐山长大名,慕名特来拜会。”
徐渊鹿眼中一亮。他曾听闻殷老爷说过,自己有两个胞弟远居汴州,极少往来,却不知道是这样才学出众之人。他不禁开怀一笑,似乎对刚才的辩题意犹未尽,又道,“敢问殷先生,我即道,道即我,岂非人人皆入道?那莫不是,人人皆可跳出轮回,经世不灭?”
二老爷听徐渊鹿称自己为“先生”,心下一惊,但他很快稳住心绪,抿嘴微忖,随后言道,“然哉!肉体凡胎,不过百年,沧海桑田,不过几个轮回。不过“人”之中却有一物,却能越轮回,跳出六道之外,恒不变也。”
徐渊鹿唇角微扬,“愿闻何物?”
殷二老爷垂首一揖,才道,“情也。”说着又仰起头,脸上的胆怯迟疑已然褪去,只现目光灼灼,意气风发,“嗔痴怨怒,孰非情哉?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凡尘之中,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岂非情哉?”
徐渊鹿仰面大笑。又问二老爷,“殷先生可懂得周礼?”
二老爷闻言一愣,又忙答道,“略通一二。”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竟难分伯仲,穆鸿飞讪讪的站在一旁,几次想要插嘴,却欲言又止。围观的弟子和杂役越来越多,议论声也不绝于耳。
“前朝有石渠阁之辩、又有白虎观论道,想不到今日,我也能目睹如此精彩的论理!”一个学子摇首感叹道。
“真是叹为观止!这位与山长辩论的先生,不知是何方神圣!”另一个学子复议道。
刘戎和三老爷观战正酣,殷绣也只含笑静静站着。她偶然转向穆鸿飞,见他眉头深蹙,思绪翻搅,让他的神情瞬息见急剧变换着。穆鸿飞这时却又见到了殷绣,殷绣心下略一吃惊,两人遥遥行礼。穆鸿飞意在请辞,殷绣扶身颔首,表示自己应允了。穆鸿飞于是兀自朝下山的方向行去。
待他走得有些远了,殷绣才侧目对阿宁使了个眼色,阿宁会意拱手,也转身走开了。
这时却有一个杂役急匆匆的跑过来,边跑边喊着,“不好了,不好了!山长大人!”
徐渊鹿与殷二老爷还在论战,哪里顾得上旁人,殷绣忙快步朝那杂役走过去,“何事如此慌张?”
杂役向殷绣鞠了一躬,急匆匆的答道,“太守大人来了,此时正往这边过来!”
殷绣默默颔首,她略施小计,果然就将太守引到这里来了。她笑着对那杂役说,“山长和先生正在说话,此时不便待客,你随我去迎候太守大人。”
杂役忙应了,殷绣对刘戎和三老爷吩咐了几句,又遣青梅和雪酥带着书院里的人去四处规整一番,带着那杂役和阿宁快步朝山下走去。果然就看到太守和几个随从沿着石阶缓缓走上来。
太守今日免去了乌纱帽和朝珠,头上只一顶镶珠发冠,身上是海棠纹底的绛紫色绢袍,若不是眉宇间透露的威势,倒像是一位儒雅的学士,想来是考虑过书院的氛围有意如此。殷绣心下稍定,及两边相距约莫三四级台阶时,款款行了一礼。
太守亦郑重回礼,说到,“殷座主,冒昧打扰了。”语气温和,不喜不怒。殷绣笑着回到,“哪里,太守大人乃是洛阳的父母官,不辞辛劳,走访各处,体察民情,明辨是非,我等因心怀感恩才是。”太守微微蹙眉,只觉得殷绣话中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