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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仓促一抬眼,倏尔又垂下,轻轻说道,“我,我叫,小水。”
“原来你叫小水。”一个婆子掀开了帘子,殷绣笑盈盈的走进来。雪酥和青梅立刻迎上去,唤作小水的女子却把头垂得更深了,脖颈上一块块锥形的骨节透过皮肤,几乎要冒出来。殷绣扫视了一眼屋子里的物件,立刻会意,笑着走到小水面前说,“你胳膊和膝盖上应该有伤口吧,为何不愿意上药?”
“不用了!”小水哆哆嗦嗦的说到,两只脚如同仓皇的老鼠,向椅子底下缩去。
殷绣顿了顿,偌大的厅堂里霎时死寂一片,只有小水干裂的嘴唇不自觉摩挲的轻响。
“你是贾府的人吧?”殷绣忽然问道。
“啊?”雪酥瞪大了眼睛惊呼一声。小水蓦地扬起脖子,眼睛决眦欲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若非实在找不到活计,被家里人催得紧,她绝不会到殷府来做事。她五岁就被卖到了贾府,一直在贾夫人身边伺候,好不容易摸爬滚打,成了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鬟。夫人一向待她极好,她亦知道殷家的人与贾家有仇,殷家的人想要毒死少爷,少爷大命不死,那害人的凶手却从官府逃脱出来。
贾府的下人,哪个不是对殷家的人恨之入骨,恨不得一把火把这宅子烧了。谁曾想老爷夫人竟会迁去南方,夫人拉着她的手劝慰了几个时辰,她才无可奈何拿了赏钱走人。这时节正是富贵人家清点库存的时候,她托人四处打听,却找不到活计,整日里坐在家里,受着哥哥嫂嫂各种刁难。恰好这时殷府里有人来招短工,她咬了咬牙,这才接了这活。
殷绣居高临下的看着小水,眼神晦暗不明。小水的手本能的抓紧了圈椅的把手。这位就是神通广大的殷大小姐了。她曾站在公堂外看见殷绣为那个杀人凶手辩驳时舌灿莲花,理直气壮的嘴脸。她站在人群里,旁边是一个心宽体胖的屠户,急匆匆的跑出来看热闹,腰上还插着一把磨刀棒。
她眼睁睁的看着殷绣和刘戎把夫人和老爷逼得无话可说,坏人得逞,反而老爷夫人挨了板子。那时她看着殷绣的背影,牙齿咬得嘴唇冒出血珠,自己却浑然不觉。如今她也落入了这个心肠歹毒的人手中,天知道她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小水嘴唇煞白,下颌倔强的皱起,遮掩不住的战栗。殷绣缓缓扬起袖子,“噗”的一声就笑了起来。小水一时莫名其妙,直怔怔的愣在那里,殷绣却已经抓起她的一只胳膊。
小水吓得“哇——”的一声大叫起来。
殷绣又顽皮的笑笑,转头对站在一旁已然懵住的青梅和雪酥说,“快过来帮忙。”青梅和雪酥提着一只药箱小心的走了过来。
殷绣慢慢伸过手来,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掀起小水的衣袖,她身上是一件最粗劣的白麻布窄袖单衣,搬了一上午活物,衣服上早已沾满污泥和汗渍,更让她难堪的是自己身上又酸又潮湿的汗味儿。她眼看着殷绣的手指如一只白蝴蝶一般在自己的手臂上舞蹈,一开始满眼戒备和敌意,随即却自惭形秽起来。
青梅已经用一块干净的白帕子沾了清水和药粉,殷绣伸手接过,小心的为小水胳膊上的擦伤擦拭着,又柔声说到“无妨,只是皮外伤。”隐隐的疼痛让小水忍不住“嘶”的叫了一声。殷绣默不作声的做事,将伤口清洁,又上了药粉,才转身去净手。
“小水,你的皮肤真好呀!”雪酥一边为小水用布条把伤口包扎好,一边感叹道。这样白净得近乎透明的皮肤,怎么看也不像做苦力的,倒像是富贵人家养尊处优的小姐。小水一时面红耳赤,又看向殷绣,生怕殷绣识破自己过去的身份。
殷绣净了手,已经坐在太师椅中喝茶,一边吃点心一边笑着说道,“看你的年纪,应与雪酥差不多大。生得这般细皮嫩肉的,何苦要做那苦力活?”雪酥拼命点头,挽起小水另一条胳膊,“小姐,不如你去跟雷管家说说,把小水就留在咱们院子里吧。”
殷绣噗嗤一笑,眼睛又看向小水,“那也得人家愿意不是?”“小水!”雪酥催促道,“你还想什么呢,快谢谢小姐!”小水此时脑中一头雾水,雪酥急得边扭边推搡着她,不等小水思量周全,口中却已经喃喃说道,“谢,谢谢小姐。”
殷绣嫣然一笑,小水还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不成字句。雪酥和青梅倒是分外开心,又哄着小水和殷绣一起吃点心。殷绣忽想起一事,对青梅说,“打发一个婆子去问问,阿宁回来了没有。”
青梅应了,抚身退下。正行至台阶前,却见阿宁快步走了上来。青梅笑道,“小姐正寻你呢。”阿宁羞赧的揉了揉头发,紧走几步到殷绣跟前,行了礼说到,“按小姐的吩咐,柬帖已经送到书院各人了。”
殷绣笑着点头,却见阿宁蹙着眉头,便问他“还有什么事?”阿宁侧头思量了一番,小声嘟哝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小的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殷绣扬了扬眉毛,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阿宁忙道,“就是,薛夫子近前服侍的一个杂役,唤作回言的,听说一整日都不见踪影。我到书院的时候,薛夫子正领着一干人四处寻他呢。”
殷绣手中拿着半块核桃酥,这时手指细细摸索着,口中喃喃念道,“薛夫子,回言——”
与此同时,县衙门口。一个身着铅灰色布衣的年轻男子正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分明是日头鼎盛的时候,他却周身像是刚被冰水浇过似的,两条腿不住的打颤。
县衙大门两侧守门的衙役尚没有发现他,他却莫名的感觉无数眼光都像钢针似的扎在自己周身,大门前两尊狴犴石像似乎正张牙舞爪,虎视眈眈的看向自己,随时会冲过来,一口咬破他的喉咙。
他强行咽下一口唾沫,喃喃自言自语道,“莫怕,莫怕。”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之前,在彝鼎书院,他还志气满满,此时果真到了县衙门口,他却一下子泄了气,几乎要化作一滩烂泥渗到地砖下面去。
他脑中时而出现薛夫子的模样,时而又想起麦山长眉眼弯弯,极富于煽动性的嘴脸。是的,麦山长说的没错,纵使薛夫子待他如何好,也终究只是把他作为脚边的一条狗。他有时口无遮拦触了夫子的霉头,夫子也不是没有恼羞成怒,不顾脸面的训斥责罚过他。
只有麦山长才是他的靠山,只要他按照麦山长所说的做了,就能得到他应得的酬劳,用这笔钱,他终于可以摆脱下人的身份,做个正经买卖人,再去个媳妇。风水轮流转,只要有了这笔钱,十年后他也能当一回上等人!
再说,他干的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不过是把自己亲眼见到的如实报告给衙门里的官爷而已。至于官爷们如何查案,会不会把薛夫子抓回衙门,过堂问审,这得看官老爷的意思,与他又有何干?!
回言想着,胸中再次有了勇气。刚提起一条腿,准备走到县衙大门前去击鼓鸣冤,却听背后有人大呵一声,“你是何人?”回言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又忙向前一倾,跪了下去,对眼前的人磕起头来,同时不停念叨着,“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李捕头一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垂眸仔细端详着这个人,他认得章华书院下人所穿的衣服,且这人缩手缩脑的模样,也不像什么歹人。
“大人,要不要抓回去问话?”身后一个捕快侧头问道。
回言闻言大惊,霎时就要哭喊出来,磕头如捣蒜。“欸,”李捕头伸手拦住后面跃跃欲试的捕快,沉沉叹了一声,又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回,回大人,草民是来投案的。”回言一副极其谦卑的样子,仰头看向李捕快,脸上竭力挤出一个僵硬而苦涩的笑容来。
“投案?”李捕快霎时目光一紧。
回言正想说下去,李捕快却拦住他,又遣手下一帮人先行回衙,只带着一个亲信,领着回言向县衙后面的内院行去。
回言被领到内院偏殿里,这偏殿里平日极少有人过来,一打开格栅门,细密的灰尘洋洋洒洒散得满屋都是。房间里采光不好,恍如黑夜,让人越发心下惶然。
李捕头在一把太师椅上坐了,亲信的捕快站在他身侧,回言在两人面前跪了。李捕头才说,“此处方便说话,你可从实招来。”
回言忙接着说下去,“小的是章华书院的杂役,一直伺候着书院聘请的夫子,那薛夫子,”说到这里,他略略停顿,目光一轮,这才下定决心又说下去,“薛夫子,正是贾家公子中毒的元凶!”
“你说什么?”李捕头背后的一个捕快大喊了一声,抓住刀柄就要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