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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宁听得这话，眼瞳霎时皱缩如豆，仿佛有一道闸刀落到了自己脖颈子上。瞿妈妈约莫是猜出了他的心思，又说到，“肖厨子今日做了许多酥酪饼子，大小姐一个人吃不下，又怕夜间积了食，却想到你也是爱吃这东西的，给你留了许多呢。”
阿宁霎时鼻子里一酸，仓促垂下头，拱手郑重应了，两方相互辞行，辞了她向殷绣那边院子行去。瞿妈妈转身目送阿宁远远走开。一时只剩下她与曾琦两个人，曾琦讪讪的不时错着眼珠儿瞧她，瞿妈妈却只当是没他这人似的，只等阿宁走得远了，才沉沉叹了口气，十分不耐烦的向曾琦瞥了一眼道，“走吧。”
方才对阿宁还和和气气的，这会子打发他如同叫花子一般，曾琦满心的快慰霎时烟消云散，脸色铁青，强自忍耐着。这时他还不能跟瞿妈妈翻脸，阿宁那头倔驴好不容易松了口，他只需再轻轻敲打一番，必然会就犯，那时他就是麦培生面前的大功臣，就算殷绣撵他出去，麦培生允诺的赏钱也足够他下半辈子无忧了。
曾琦心下这许多弯弯绕绕，瞿妈妈像是全然难得理会，不等曾琦应下，已经梗着脖子，一转身先先耳房走去了。曾琦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这才跟着走去。瞿妈妈率先进了耳房，却并不放下手中的食盒子，只静静立在一旁，曾琦会意，兀自去收拾床铺。
他的床铺在通铺最末，与阿宁十分优越的待遇恰好相反，他在这耳房里境遇最是卑劣，上回下暴雨，屋顶上漏了雨，这会子还没顾得上修，他的被褥正好在那漏雨的地方，又潮湿阴冷，床底下时常有些壁虎虫子，他的家当也少得可怜，吃穿用度都是殷府里下人们通用的，属于他私人的不过一副早已磨破的鞋底，一本手抄的《尚书》罢了。
不消一会子，他已经收拾好一个小小的布包，瞿妈妈又冷冷说到，“随我来吧。”曾琦默默不语，瞿妈妈快步走出耳房，径直从南院出去了。曾琦垂着头跟在后头，走到外间，少不了碰到许多人，许多庭园里干活的丫鬟小厮见了他们，纷纷手中停下，低头小声絮叨起来。
各人说话声音虽轻，人数却多，加杂在一起也成了一片喧然。曾琦只觉得芒刺在背，强忍着只当没听见，瞿妈妈走在前头，却像是有意放慢了脚步，昂首挺胸，仪态大方。两人一前一后，俨然官老爷带着准备处决的死囚游街一般。
两人沿着青石大道一路前行，一路少不了又有许多往各处去干活的下人们看见，曾琦一路被人指指点点，只觉得脊梁骨上都生生疼起来，头愈发垂得低，幸好有瞿妈妈引路，便只顾盯着自己的脚尖，走着走着，却心下生出蹊跷来，瞿妈妈这会子难道不是领着他从偏门出府吗？这条路却并不是往偏门去的。
曾琦霎时乱了神，再抬头窥探前面的瞿妈妈，或许是为了避人耳目，在宅子里绕几个大圈子？抑或殷绣只是佯装要赶走他，实则是要把他领到什么隐秘的地方，托付重要的差事?见她步态从容，莲步端端的，若是得了殷绣的命令要害他性命，却是不像能够这样泰然的。
这般想着，他才心下稍稍安定下来，仍狐疑的向左右张望。在殷老爷门下这许多年，却是这回老爷的寿辰才入得宅子里小住，随后便在殷绣的院子里当差，这传闻大凉第一华美的私宅，却是没怎么得空看过的，正想着，忽然有黑影蓦地从他身前擦过。
这黑影又急又猛，如同一把长矛直冲他面门而来，堪堪擦过。曾琦吓得大叫一声，还以为是什么暗中藏匿的杀手要来取他首籍了，再定睛看去时，原来是一只惊飞的夜鸟，一颗心子还未落于远处，又向左右四面一扫，才发现自己自己走到一处十分幽闭的地方，似乎是两个内院中间的甬道。
这时已是深秋时节，不知为何还会有夜鸟惊起，这一处更是他未曾来过的，左右只有参天高树，殷宅里栽种的树木从不见有这般高大的，到了深秋枯槁凋零，枯枝却密密森森，如同无数老妪的手伸向空中，似在挣扎。
四面没有半个人影，只有高处枝头影影绰绰，无数黑影一阵悸动，愈发显得幽静可怖。瞿妈妈却还是没事儿人似的只顾着往前走，曾琦步子不自觉缓下来，看着前面的背影，忽觉出她脚下没有半点声响，甚至连个影子也没有，越看越觉得像一个漂浮的女鬼。
不曾想恰在这时，瞿妈妈倏尔停了下来，幽幽的转过头来，眼中磷火般的光一闪。曾琦两腿发软，立时险些瘫倒在地。
瞿妈妈面色深沉，幽幽然道，“到这里就行了。”曾琦不明所以，脚下蓦地生出一股本能的冲动，想要撒腿逃跑，说时迟那时快，忽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再次清醒过来时，是有人将蒙在他头上的黑布袋揭开，幸好周遭光线并不刺眼，他的眼睛很快适应过来，环顾四周，却见是一间破漏的泥瓦屋子，似乎是某个院子的耳房。刺鼻的潮湿霉味儿扑鼻而来，他发现自己靠着墙角坐着，常年浸淫在湿气中，石砖墙面竟像水豆腐一般，他的白麻粗衫已经被濡湿，贴在背后一片冰凉。
瞿妈妈就站在距离他约莫十步的地方，居高临下不动声色的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落入陷阱里的丧家之犬。这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家什，床炕是泥砌的，零星铺着几根稻草，一张蒙着厚厚灰尘的破桌子，却没有板凳。瞿妈妈将手中的食盒子轻轻放在桌上，冷冷道，“这饭你仔细些吃，三日后会有人再送过来，你若是等不到就饿死了，莫怪没人给你收尸。”
曾琦脑中一阵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