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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鞭子此刻悬在半空中，直挺挺的如同一把剑戟，把手紧紧攥在殷绣手中，鞭梢却缠绕在另一个人身上。雪酥张大了嘴巴，仰头看着那人，也只能看到他粗狂的下颌，身高约莫八，九尺，几乎是雪酥和殷绣的两倍，逆着正午的日光，黑黢黢的面孔看不分明，只觉得阎王一般肃杀诡谲。
鞭子被他紧紧捏住，缠绕在他的手臂上，手臂上肌肉鼓胀，仿佛随时要爆裂开来，方才那一鞭力道如此迅猛，也不知怎的竟能被他空手擒住，小臂以至手肘处没有一点擦破，窄口玄色衣服像是连皱褶也没有多生出一些。
那鞭子反倒像是鳄鱼被人扼住了巨口，硬生生没了动静，处境尴尬的端在半空中，一头高高翘起，一头低低系着，却两头都不肯放松，仿佛两头正暗中较劲。
“小姐——”雪酥霎时觉出殷绣的处境危机，哑声叫了起来，青梅身子向前迅疾的一探，似乎想要冲过去护住殷绣，却又一咬牙管住了自己。
鞭子两端的高度差距显然太大，矮的那一侧已经开始微微发抖。殷绣紧紧咬着牙关，整个身子都被淹没在对面的魁然大汉的影子底下，却执意并不松手。
“殷大小姐，可否听老朽一言？”麦培生的声音不疾不徐的传来，随之是折扇打开轻摇的脆响，与此刻的氛围格格不入。
殷绣眼睛中霎时蹦出了火星子，转向麦培生，咬牙切齿，却不接他的话茬，恶狠狠道，“麦山长这般插手我殷家的家事，意欲何为？”
这话里火药味儿毫不掩饰，麦培生嘴角斜斜翘起，贪婪的回味着殷绣的气急败坏。随即向那大汉递了个眼色，大汉会意，手上立刻松了力道，两脚一拢，深深向麦培生躬了一躬。
这一头猛地一松，殷绣猝不及防连连往后趔趄，险些就势摔倒在地。“小姐！”青梅和雪酥霎时一齐失声叫起来，雪酥恨不能马上冲过去，转头却又被青梅一把抓住。雪酥龇牙咧嘴的瞪着青梅，青梅正色看了她一眼，又轻不可辨的微微撼首，两人似不言语间相互争辩了许久，雪酥终究作罢，紧紧咬住嘴唇，却并不上前。
麦培生手腕子轻轻摇着，面上惬意无比的享受着徐徐微风，唇角笑意愈发肆意，与殷绣明争暗斗这许久，心下不知积攒了几多记恨，这会子才算是回报了分毫。这才应该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应该有的样子。他在心里想着，目光悠长，甚至带着一丝欣赏的意味。她终于没有了那种令他憎恶至极的矜傲和沉稳，已然黔驴技穷，气急败坏，如一头发疯的小兽恨不能立时将他撕得粉碎。
好戏还在后头呢。他在心里暗暗说。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她还不知道，他早已筹划好了更狠辣的计谋，她要跟他斗，就要承担一切后果，不光是殷绣本人，整个殷家，甚至整个——
想到这里，却怕心里的秘密被人听到的似的，他下意识的清了清嗓子，从现在开始，他才是这场大戏的主角，从现在开始，才是他的高光时刻。这台词他早已烂熟于心，这一刻他已是等了许久。
“老朽失礼失礼，”他收好折扇，毕恭毕敬的对殷绣作了个揖，分明彼此心知肚明，但这虚假的礼数却还是要尽的，他越是谦谦有礼，越是能让殷绣气急败坏，他自然越是饕足。“殷大小姐教训家奴，老朽一个外人，本不该插手，只是，”
他目光悠远的看向阿宁，只是从他的角度并不能看到阿宁的正脸，实在有些遗憾，但他却笃信有一瞬间，自己看到了阿宁投来的求助的目光，如同一丝血液的甜腥味儿，让水中的食肉鱼兴奋不已。
“只是这小家奴着实有些冤枉啊，”他有意把尾音拖得很长，一唱三叹，唱戏一般，顿一顿，确保这唱腔中的关切和仁慈沁润每个人的肺腑，才继续说道，“方才这小家奴就站在老朽身侧，巧的很，这箱子如何倒地，瓷片又如何伤了宝哥儿，旁人不清楚，老朽却是看得十分分明，不过是一时失手。”
说着他又双手一拱，向四面各个方向各作揖道，“今日曹府这番喜庆光景，曹老爷殚精竭虑，高朋满座，殷大小姐要惩治家奴固然在礼，然而一则惊吓了宝哥儿和曹老爷，二则折煞了诸君的兴致，三来，”又是重重的一顿，才喃喃说道，“三来，老朽瞧着大小姐这家奴不过少年模样，今日若当真受了大小姐的鞭笞，日后又如何抬头做人？”
他几乎要被自己的话感动了，鼻子里莫名的一股热流，心下又是自得又是惬意，阿宁不可能不感受到他的善意，不可能不感恩戴德，那么，接下来——
“呸！”美滋滋的感觉还没有在他心头弥散开来，就被粗暴的打断了。殷绣恶狠狠的朝他啐了一口，两手叉腰，简直有几分骂街泼妇的彪悍之状。“麦培生，奉劝你休要在这里狗拿耗子，我殷绣管教奴才，用不着你插嘴，再说一个字，我连你一块儿打！”
这哪里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样子。人群中一阵嘘声，有人已经调转头去，看来好戏也已经演完了，这两人这般互掐着，旁人瞧着并甚趣味，终究是不会有鞭笞奴才的好戏上演了。除了殷绣，谁也没有看到麦培生眼中霎时掠过的一丝杀机。
犹如光天白日之下日食的一瞬间，殷绣看得分明，虽说只有一瞬，却足以让她背脊上生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待她意识过来时，贴身的轻薄衣裳已经湿了，贴在肌肤上，森森的寒意。
方才抢她鞭子的那个大汉嘴角抽搐了一下，原就壮硕的有些畸形的下颌上下错位，十分可怖，眼看他就要上前来，麦培生却伸手阻拦住，定定的看了殷绣一眼，霎时面色又是一副温润儒生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