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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看到掌事的手中握着一束妖异的火苗，他的面目被这妖火反衬的暗影幢幢，恐怖扭曲。他却并不接住这妖火，反而要看它如何反过头去，将此刻擎着它的这人吞噬干净。
掌事的还在等着他的回复，麦培生佯装出深以为然的模样，抿紧了嘴唇，低低的“嗯”了一声，又道，“确是一条良计，只是不过过于草率，还需细细筹划，方能行事。”说时又在堂下踱起步子，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掌事的得了这应允，已然十分难得，近日来书院里事务繁多，又有殷府步步相逼，麦培生早已没了好脾气，对掌事的动辄痛斥一番，已然是家常便饭。此时即使没有赞许，也是十分难得。卑微惯了的人，往往格外容易获得满足，此时只是麦培生一点温和的态度，掌事的竟生出一些欣喜，甚至为方才心下生出的异心感到羞愧起来。
麦培生踱步原是想要将掌事的注意力从桌案上的书卷移开，亦是隐晦的下了逐客令，却见掌事的赖着迟迟不走，又想起他方才表露的杀意，竟有些忌惮，只好言好语的说到，“若是再无旁的事，你便下去吧。”
掌事的忙不迭再行了礼，这才离开。出了斋堂，沿着回廊九曲十弯，峰回路转，他一甩衣袖，脚下生风，心情甚好。殊不知此时，就在山门脚下，门子正与几个特殊的访客交谈。
麦培生送走了掌事的，心下还有些余波，又觉得背后拂过一阵寒风。他方才拿去那茶盅，正欲唤个小厮来添上热茶，此时手半悬在空中，竟是僵住，再也动弹不得。
不知什么候鸟，在窗外啾啾叫了两声。
斋堂里一阵轻响，似在回应。那是麦培生手中的茶盅，被盅盖轻轻敲击发出的轻响。麦培生一只膀子不由自主的战栗着，握住茶盅的五指蜷曲如鹰爪，却不敢让那茶盅摔下去。
不用回头，他已然猜到了身后的不速之客是何人。
恶鬼面具后面传出一阵大笑，这笑声原本十分爽朗，只是隔着一层面具，音质却变得十分诡谲。面具上一张新月形状的大口，殷红的彩漆填色，斜斜延伸到两个鬓角，此时与面具后面之人发出的笑声配合的天衣无缝，恍如面具上的恶鬼活了过来。
“山长大人，这是？”不等麦培生做出反应，兰公子已经衣袖负身，衣裾轻移，走到了麦培生面前。麦培生脸色煞白，一双眼珠子却不由自主的瞥向旁处，并不落在面前这恶鬼附体一般的男子身上。
对麦培生这毫不掩饰的恐惧，他觉得比所有虚假的礼数都更受用，故而有意问之，便不再说话，只十分饕足的与他对面而立，又过了须臾，麦培生终于回过神来，两手一揖，垂首道，“兰，兰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这一作揖，却全然忘了他手中原有一只杯子，茶盅无可救药的坠地，细碎的瓷片霎时飞溅而起，一声脆响，立于地心的两个人，却并无一人闪躲。
“怎的，山长大人似乎并不欢迎在下。”兰公子明知故问。
“哪，哪里……”麦培生一时顾不上自己丑态毕露，竭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那青面獠牙的面具上一双决眦欲列的圆目，上面的彩漆圈圈层层，最中心的瞳仁是猩红色，看得久了，只觉得两只眼珠子似乎在蠕动，在燃烧，像地府里的鬼差锁魂的钩子一样，能将自己的魂魄从眼眶子里勾出去。
他是如何招惹上这样一号人物的？麦培生面前咽下一口唾沫，声带绷得太紧，几乎要撕裂，发出的声音像给扼住咽喉的阉鸡，“兰，兰公子上座，”他显出恭顺谦卑的模样，幸好堂下此时并无书院里的下人，否则看到他这副卑颜屈膝的下贱模样，日后还怎么树立威信？
说时亲自将一把黑漆珐琅圈椅搬到桌案对面，那里有一盏三面的彩漆玻璃屏风，另有两把太师椅和一张黄花梨木茶几，是他特意设来招待贵客所用。他脚下虚浮，生怕手中没有半分力气，抬弄桌椅的时候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他知道兰公子正在他身后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对方的目光让他芒刺在背，窃窃咬紧牙关，才遏制住了身体的颤抖。
“老朽方才正处理一些急务，一时大意，未曾出门远迎，还请兰公子见谅。”麦培生听到自己声音细若蚊蚋，却竭力做出一副殷勤且欢喜的形态，心下不由自主的默默思量着，除了三年前窃取不义之财，生平并未做过什么亏心事，为何会被这厉鬼缠上身？
麦培生初见到兰公子是在约莫一年之前，那时彝鼎书院初立，除了掌事的，只有约莫二十来个杂役在书院里当差，人少活多，难免各处许多顾及不周之事，那时他尚未像今时这般杀伐果断，还未从从前穷酸书生的形容中超脱出来，那些杂役看在眼里，私下里多多少少有些议论。
那个名叫尤大的杂役便是其中最明目张胆的一个，尤大早年里犯过事，一侧脸上有一条深深的刀疤，眼睛也是吓得，眼球发白，很是骇人。当初麦培生也是看中他形容可怖，性子狠利，能够服众，才收留了他。
谁知这尤大看穿了麦培生是个胆小怕事的，没过几天便开始翻脸不认人，日夜横躺在书院仪门下饮酒高歌，喝醉了就吐在身侧，曾有其他杂役上前劝阻，被他开了瓢，躺在床上三个月下不了地，还要废去书院里的伙食。
麦培生看在眼里，自然深恶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