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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红的颜色映在瞳仁上,半是火热,半是冰凉。
一个书院里的小杂役,竟会书写早已失传的古藩文字。
麦培生如梦初醒,发狂一般抓起书页,毫不怜惜的翻过去,翻过去,韩蝉所批注的地方,竟全是他留有疑问的地方,有些他在一旁写下了存疑,有些只留下空白,待日后理解透彻了再填补,如今竟一一被韩蝉写下的批注覆盖。一些地方甚至被毫不留情的划了删除符号,并在一旁写下了决然不同的讲解。
“轰”书卷坠落到地上,侧躺在麦培生脚边,他却无知无觉。
麦培生微微趔趄,左脚稍稍一提,脚尖踩在那书卷的封皮上,他亦无知无觉。
脑中嗡嗡作响,蓦地一个声音刺破混沌,待那声音再次消散,麦培生才意识到,那是方才韩蝉第二次退出斋堂时说过的话。那时麦培生正气极欲狂,并没有听到这话,韩蝉背身向他,声音亦闷闷的并不明晰,故而他丝毫没有觉察。这会子,这声音却像回魂的幽灵,悠悠然又钻入他的脑际。
他说,“你这些批注,却是错了大半,学不专精,仍需努力!”
莫非方才韩蝉站在桌案前与他对话时,便早已窥到了桌案上的典籍?甚至或许更早,或许韩蝉走进斋堂之前,就曾默默的在窗外窥探,甚至,或许他早已潜伏在斋堂附近,他麦培生在桌案前翻过那些书,写过几个什么字,韩蝉都一清二楚……
他钻研胡语数十载,悬梁刺股,凿壁偷光,今日才知道,自己满腹才学,竟不如一个涎皮的下人。
不。韩蝉绝不是什么涎皮的杂役。这只是他的伪装,一副天衣无缝的伪装。至于此人的真实身份,麦培生甚至想都不敢去想。
剧烈的恐惧感再次将他撅住。不止是恐惧,还有巨大的惶惑,羞耻,嫉恨……这些情绪太过激烈,地动山摇,麦培生已然嘴唇青紫,险些当场一命呜呼。
“山长?山长!”忽然有一人岌岌唤着冲将进来。
麦培生眼前迷迷糊糊,只辨认出来人一身麻布青衫,还以为韩蝉又回来了,不等他再斟酌,已经高高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整个人向后退去,口中惊恐大呼道,“别,别过来!”
厉鬼。他不是人,而是厉鬼。是比兰公子更加可怖的厉鬼。
四周一派阒寂。
麦培生缓缓放下衣袖时,只见斋堂门口立着一个杂役,模样倒是眼熟,这会正讪讪的垂着头,不知该上前传话,还是请辞退出去。
麦培生仍愣愣的并不作声。他放下衣袖,杂役才发现他面色青紫,脸上已经被冷汗濡湿,像是吞服了什么致命的毒药似的。这杂役立时吓得不轻,冲将过来给麦培生拍背,又不住的唤他,“山长!山长!山长!”
不知过了多久,苦涩的凉茶乍然涌入麦培生的口中,才冲开他脑中的混沌。麦培生连连咳嗽,这才清明起来。
“山长!可算好了!”杂役如释重负的说到。
麦培生掏出帕子揩了揩嘴角,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道,“无妨,无妨”,一副破锣嗓子仍十分骇人,这杂役原有分外要紧的事要通禀,却恰好撞见这样一幕,算是从阴曹地府里拽回了山长一条命,哪里还记得自己方才要说的话。
笃笃的脚步声不由分说的由远而近,斋堂里的两人听到下人们惊恐的尖叫时,杂役才恍然想起什么,岌岌喊道,“山长!李捕头那厮不听劝阻,硬要闯进来,这会子已经向斋堂这边来了。”
麦培生只觉脑仁一阵嗡鸣,若是平日里,这等事情交给掌事的,他自会处理,然而只有这件事,独独那掌事的不能出面。麦培生心下那簇幽蓝的鬼火摇曳了一阵,忽然有一丝恻隐。或许多年前他收留那个小伙计的时候,就已经暗下决心,总有一日要这样舍弃他。然而当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有些迟疑了。毕竟掌事的算是个做事利索,头脑精明的,若不是此人血债覆身,还真真有些可惜。
他强自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对那杂役道,“把人请到外间庭院里候着,告诉他,我修整一下仪容,随后便到。”杂役领了命,“嗳”了一声正要转身出去,麦培生又喊住他,讪讪道,“再去给我打盆水来,把铅粉取来。”
杂役心下惊惶,并不作多想这后一句吩咐的原由,连声应了便出去了。杂役刚转过身去,麦培生便将方才坠落到脚边的藩文典籍小心拾起,又用绢帕拂去灰尘,仔仔细细放入书架中。一时杂役取了水盆和铅粉来,麦培生只让他把东西放下便走,杂役悻悻出去了。
李捕头带着三个捕快在斋堂外面的庭院里,李捕头坐在一张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摆满了各色点心茶果,一盅清茶香气袅袅,热气氤氲,却纹丝未动。庭院周围还有几个彝鼎的下人洒扫或经过,间或一双眼睛瞥向这位兀然闯入的贵客,都像是见了阎王似的,脚下生风一般远远躲开。
李捕快面色铁青,一副腰杆子笔直,一手放在腿上,另一手却紧紧握着身侧大刀的刀柄。这是他追捕要犯时惯有的姿势,一旦发现蛛丝马迹,他会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刀应对。三个捕快站在他身后,俨然没有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慵懒模样,一个个微微垂着头,脸上清一色的肃穆。
几年前的一桩旧案,原本早已尘埃落定,失火现场被烧得面目全非,根本无法找到丝毫有用的物证,现场找到了尸体亦已经化为黑炭,令人作呕。这件事当时闹得全城沸沸扬扬,一时间人心惶惶,鬼神之说四起,就连县衙里的师爷都建议县令请一位道法高超的道士来,衙门里既停了那些烧焦的死尸,必得去去晦气。
彼时胡乱刚刚平息,各郡县都如惊弓之鸟,杯弓蛇影,生怕治下再出一点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