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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峰回路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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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甚至以比想象中更糟糕的方式。
    柳扶微想象不到司照在知道自己是飞花后会如何。
    会将自己视作妖物么?
    还是会像百年前的风轻那样把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洗髓?
    或许是因为这一夜实在过得太过漫长,漫长到让柳扶微无暇顾及这些(),万烛殿的莲花灯发出毕毕剥剥的脆响?()『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她想到司照还处于危境之中,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心绪:“风轻,你既要我选你,又推波助澜、威逼利诱,会否太过矛盾。依你所言,救世主与祸世主注定修不成正果,你又何必插手,只需静待我与殿下闹得天崩地裂,再出来收拾残局岂非顺理成章?”
    风轻似乎对于她的镇定有些出乎意料:“与其到时看你被世道所伤,重陷这一场轮回,倒不如……由我来提早结束这一切。”
    柳扶微紧盯着他面上细微的变化,“你明明,是在害怕殿下。”
    “我怕他?”风轻嗤笑了一声,“我怕他什么?”
    那些关于飞花与风轻过往加塞式地穿梭在脑海里,她道:“谁知道呢。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看到当年你和殿下的赌局,你要殿下祭出的代价,运势、力量,还有仁心。”
    风轻瞳仁骤然一缩。
    柳扶微鼓足勇气,做出了判断:“这一切,都是你堕入人间之后所失去的,你因此不甘,也要殿下走一遍你的老路……”
    “不。”火光于风轻的乌眸中灼灼闪烁:“并非是我要他失去,是这人间,本就是能让人不断丧失的存在。更何况……”他嘴角一勾,“令司图南丢了仁心的人,不正是你么?”
    柳扶微心口一滞。
    “若非你击碎天书,他根本不会下神庙,若非你夺他情根,他也不会将第二局赌局押在你身上;你若是坚定不移,他早已赢得此局,又怎会仁心尽失,给我重返之机?”
    风轻字字珠玑,柳扶微鼻腔泛酸,前一刻才压下的内疚又涌上心头。
    “从前的飞花就像疾风,无惧冰霜,哪怕天塌了都不能使你动摇。可成了凡人的你,遇事逃避,遇险只知懦弱依附……”风轻道:“这,就是人的劣根性,人性本私,冷漠贪婪、虚荣虚假、自大怯懦……诸般贪嗔痴狂,无论是谁,只要置身于其中,都会沾染,这人间真正的劫难,也都缘于此故!”
    风轻说这些话的语气,就像评价一锅粥里出现了一粒老鼠屎,柳扶微听得心惊肉跳:“所以你恨的,是人间?”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且冷酷,喉咙里发出一阵低低的笑:“怎么会?我正是因为爱人间,才甘愿弃神位成为堕神啊。人们病了,病得太深,唯有将蛀虫割除,才不辜负一切牺牲……”他握住她的肩,“我们约定过,你让妖过得更好,我让人过得更好,如今只差这一步了,只要你用脉望将它们点燃,如何清除天地阴影,便在你我一念之间……”
    他这是……要利用脉望来灭人欲?
    柳扶微猛地将
    ()他推开,退了两步,差点没掉下池渊:“你真是疯了。()”
    风轻一双眼睛,沉如暮色:“你不愿意我理解,毕竟现在的你,不过是个凡人。飞花,我本不想逼你,只是如今你已无退路,你恨我无妨,但我不能眼看着你回到司图南身边,重陷祸世命)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格”字落定时,柳扶微发现自己的双腿不能动弹了。
    风轻步至神像底下,坐于古琴前。
    鉴心阁中被支配的恐惧倏地重现。
    她想起飞花曾说过:“我也是后来方知,原来神明飞升之前已可任意操控情根,他的情根入我心扉,再以道契为缚,一旦我生出情根,他可以琴音驾驭我的七情。”
    当时她问过:“难道没有办法解除道契?”
    “此契缠在心上,难以解除。除非……”
    风轻拨动第一根琴弦之时,指尖的脉望在霎时之间化作一柄尖刀,没有丝毫犹豫,刀尖一转,精准无误地戳向自己的心房!
    心域内,一道闪电犹如破空而出的银龙,劈向封印在灵树上的道契!
    她根本不给自己喘息的间隙,双手并指一拢,默念心诀:“七情六根……”
    风轻已欺身上来,意欲将脉望拔出:“你,在做什么!”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他终是迟了一步——道契中纵横交错的裂开。
    风轻的脸色霎时苍白如纸。他的手一松,攥住心脏的位置:“你……”
    柳扶微紧闭着眼睛,跌跌撞撞往后退两步。
    道契连在自己的心上,硬劈这种事,飞花都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脉望是邪灵之力,平日里不小心划一下都疼得要命,谁也不能保证会有什么后果。
    但这次……柳扶微没有犹豫,手起刀落,她神魂沉浸在心域中,道契一裂,即发动心树所有的藤蔓反裹住风轻的情根。
    她在赌:倘若能破坏道契,也许就能对风轻使用“情丝绕”,让他听从于自己。
    然而,都未等她验证此法能否可行,被脉望戳穿的痛感就如潮水般涌来,将她的神识一下子弹回到现实中。
    她疼到站不住了,忽尔,身子被人重重一搡,背脊猛地撞向身后的石壁!
    竟见风轻单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双目赤红,身上的杀伐气一下涌来:“停下!”
    呼吸倏然截断,视线倏地一黑,近乎凶狠的力道之下,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咔嚓”一声响。却不是她的脖子被拧断,反倒是空气再度返回胸腔。
    她捧着喉咙咳了好几声,旋即慢慢睁开眼。
    面前这个男人居然探出左手,将那只钳制她的右手“咔嚓”一声折断了。
    他额间的青筋凸显,仿似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柳扶微傻了眼。
    风轻这是在……自残?难道是她所念的心决奏效了?
    不等她反应,他当先往后退了数步,再望来时,眉眼有别于前一刻的阴鸷,取而代之的是
    ()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措。
    他回头,走到身后神像处,不知拨动了上头哪个机关,但看池渊之上长廊又起,万烛殿大门徐徐开启。
    这次开口的声音,于静夜中听起来更像击玉般冰凉:“……走。”
    不知为什么,忽然之间觉得他不像风轻了。
    “为什么,你……”
    “风轻”那只没断的手又陡然握住心口,胸腔起伏不定,冷声道:“别……废话,不想太孙死,就走!”
    柳扶微心中一揪,想到殿下仍处于危境,不再多想,一瘸一拐地离开万烛殿。
    她人前脚刚走,“风轻”抬脚将那张古琴一脚踹入池渊中,踱于神像座底下,握住如鸿剑剑鞘。
    拔剑的一刹那,耳畔传来一阵低沉散漫的冷笑,是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的:“不必白费心思。你杀不了我,也杀不了你自己。”
    握剑的手掌心满是汗水,让尽力将如鸿剑一点一点抽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
    郊外天空如穹顶,夜鹰如黑电,从团团碎絮般的参差云层飞掠而过。
    前方又是一条青草掩映的小径,老树乱序,没膝的野草随风而动,簌簌声响混杂在风中如鬼嚎。
    万烛殿远在长安秋名山外,无日月指引方向,柳扶微只能一个劲的往前。她不敢停,唯恐慢下脚步就会被风轻追上,再陷桎梏。
    等实在跑不动了,她扶树急喘,心脏的振动牵出隐痛,她才想起脉望还插着。
    她低头,努力控制手别颤,将脉望慢吞吞地、一点点拔出来。
    心口处又凉又灼,好在,没有出血。
    虽然捅进去那一下疼得要死,但她能感觉到,被穿刺的皮肉也同时在愈合。
    脉望一如既往,无论她的躯体受到任何伤害,都会迅速去治愈它的宿主。
    她赌对了。
    柳扶微顿时生出一种混混沌沌的不真实感。
    她没死,好像……还把道契给破坏了?
    顾不得去求证,她还惦记着要回长安,稍缓过气,撑着身子继续往前。然而出了密林,看着远方苍茫的道路,又顿时感到绝望。
    风轻约莫是用了挪移阵法将她带出来,眼下席芳橙心他们应该都还在城内,不知她去了哪儿。这城郊山外山林,少说数十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如何回去?
    殿下此刻……也不知如何了。
    这样远的距离,一线牵也无法感知……
    她向来怕黑,更怕走夜路,可此刻除了硬走,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柳扶微拿袖子摁掉眼泪,借着脉望的光往前走。
    今夜下过雨,雨虽停,山路既陡且滑,她一时心急踩着青苔摔了两回,鞋都丢没了一只,一瘸一拐就更慢了。
    按这走法,别说天亮之前赶回,再走个一天一夜都回不了长安。
    她又沿途瞎走了好几里,倒是偶尔有人马不停蹄呼啸而过,根本不带停的。直看到
    一辆驴车悠悠哉哉驶来,她忙不迭冲上前去,驴车主人赶忙勒缰刹住,差点骂人:“哪来不长眼的……”定睛一看,见是个头发蓬乱衣裳脏皱的瘦弱少女,可怜兮兮的,不觉放缓语气,“这位小娘子,可是发生何事,怎能就这么撞上来啊,太危险了。”
    车主是个中年道人,光看道袍就能看出是穷道观出来的,柳扶微直接道:“这位道长,我是长安人,被劫匪劫持趁乱逃出,我……”她摸了摸衣兜,出来时什么都没带,“等到了家中,我家人必有重酬,烦请您带我回城吧。”
    那道人看她一身狼狈,忙唤她坐上板车,好心肠地找出一件干净的道袍给她披上,还道:“不知那劫匪现下人在何处?可否需要贫道带你前去报官呐?”
    她小声道:“不必了。我现在就想回家……”
    道人会意,想着小娘子恐怕有损声誉,这才低调行事,他一面驾车一面道:“小娘子也不必过于惊慌,这几日长安只怕也不太平,迟些回去说不定还能躲过一劫呢。”
    “道长这话何意?”
    “贫道乃是子午山丹阳观的法师,今夜我观收来国师府急信,说皇城入了不少妖祟,恐祸长安百姓,请各观掌门人连夜赶来助阵的。”道长说着还摸了摸胡子,“只是掌门师兄年岁已高,这才让贫道来……”
    柳扶微人往前一倾:“那道长您还不快些?”
    “嗐,快什么呀,连国师府那些大人物都镇不住的妖祟,贫道这普普通通的修道之人去了能顶啥用?无非去凑个数……反正姑娘你也不赶时辰,哎呀,你拿我驴鞭作甚?”
    柳扶微心念一动,一把揪住道长的袖子:“道长,实不相瞒,本来明日我是要成亲的,可我和夫君闹矛盾,我一气之下说要退婚,跑出家门,之后才会遇到绑匪……若是回的迟了,我夫君也许会真以为我不想成婚了,那我……”说到此处,故作抽抽搭搭状抹了抹眼泪,“那我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啊。”
    好心肠的道长看她哭得可怜,喟叹一声,果真扬鞭策驴,复又宽慰道:“你能从绑匪那里逃生已是不易,你夫婿要是因此嫌弃你,这样的人你嫁给他也不会幸福的……”
    “不是的。他待我很好,是我……是我一直不懂他的心意。”某些话一直憋在心中,当着陌生人的面反倒能半真半假说出口,“他还因为我丢失了很宝贵的东西……”
    道长被她勾起了八卦之魂,“啥宝贵的东西?你骗你夫婿钱财了?”
    “也许、似乎、或者……比骗财还严重些。”
    那可是殿下的仁心啊。
    道长:“啊这这这……你……确定还要回去?他不会把你送官吧?”
    柳扶微垂眸,“我不知道他会如何,有些事我确实抵赖不掉,也许……我真的会‘死’得很惨,但也许也没那么严重……”
    “……”道长怀疑自己好像拉了个罪犯。
    柳扶微察觉到他的异色,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辜负了他的真情……”
    道长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
    “?”
    “咳,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难得真心在,犹未为晚呐。”
    柳扶微落落寞寞地叹了口气。
    真心么?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真心实意答应嫁给殿下的。如果这是真心,殿下的赌局不是应该已经赢了吗?为什么风轻还会出现?难道是爱得不够深?
    她现在回去,会否害了殿下?可是一走了之,他不也要输么?
    飞花的身份只会更坚定她祸世之主的预言,殿下……待她的心意,当真可以摒弃前嫌么?
    一连串顾虑又开始冒泡,她兀自摇摇头,自暴自弃般喃喃道:“我这人,从小到大总是太计较得失,许多人都说过我不是,我……心里虽也知错,可好像也总改不好,遇到难处屡屡再犯……恐怕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
    道长“嗐”了一声,“小娘子啊,计较得失、趋利避害皆乃为人之本性,正因如此,求签算卦者方能络绎不绝,否则,天底下可得倒多少家道观呐?”
    “……道长乃修道者,修悟的不都是人间正道么?原来世人在你们眼中都是这般狭隘的么?”
    “非也非也。利己固然为人之本性,向往情义却是人之本能啊。”
    柳扶微眉梢微抬:“本能?”
    “人活于世,总有诸多不易之处,稚子尚知要保护好自己,有坎儿谁不绕开啊。不过,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能够遁去天机的其一,恰恰也是人啊。
    明明心中困惑无穷,还是停不下追逐真知的步伐;明明前人都栽跟头了,后人仍想去尝试那不可为之事;仍愿奔赴自己所爱之人,这也是芸芸众生呐。”
    道人说到此处,懒懒散散笑了一声:“就像小娘子你,甚至都不知是否能和自己的夫婿得修善果,还非得在皇城有难之时着急往回赶,你的心意为何,你自己还不清楚么?”
    柳扶微下意识抚着心口。
    心尖里某处痒痒的。
    像那条原本被道契束缚住的情根,终于探出小脑袋,好奇扭动着身躯。
    千头万绪悉数淡下,她仅余一念。
    要找到殿下,想见到殿下。
    “道长,可否劳烦您快点啊!”
    “哎哟,都说了不要抢贫道鞭子,这是驴啊驴,不可当马使唤啊!”
    *
    哪知这位说起人生哲理有理有据一套一套的道人,方向感竟一塌糊涂,天亮时才发现走错了道——皇城在北,驴子居然溜达到了南面。
    “好像真是错了……”那老道乐呵呵地挠挠头,“莫要太心急,绕过普陀山也就多花个半日,顺道赏个山茶花……”
    柳扶微看了一眼天色,忙不迭握住道人的手:“您不是修道之人么?会不会那个……瞬移的法术?”
    “易地阵?”
    “对对对。”
    “不太会。”
    “……”
    “此乃缥缈宗的阵法,贫道比较擅长的是遁地术,何况易地阵需提前布阵,那人还不得先进城嘛……”
    “那你会御剑术么?”
    “……贫道若会御剑何需驾驴子呢?你莫要着急……”
    怎能不急?她都快急疯了!一线牵还是毫无反应,腰间的缚仙索也软趴趴地挂着,脑海里想象中各种糟糕透顶的境况,若是那些伥鬼真能吞噬人心,若是风轻又回了头做了什么,那殿下……
    那道人看她上手就要拆掉板车上的牵绳,摆明要抢驴,瞪大一双牛眼:“小娘子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啊,这驴可是我观最贵的驴子了,你就这么骑走了贫道上哪儿说理去?”
    她自板车上一跃而下,到了这当口,实在管不了道不道德了:“我怕现在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那道士正要骂人,忽听一阵马蹄声,一个沉沉的声音自后方响起:“已经来不及了。”
    柳扶微闻言,恍惚了一下。回首时,看到一人策马而来。
    浓淡不一的雾气飘荡开来,浅橙的朝霞将那人镀上一层朦胧之色。
    风拂林海,云蒸霞蔚。
    马背上的他,就如沉寂在冬日中的枯树,与这盎然山色格格不入。
    他开口,低哑的嗓音像砂纸上磨过的碎片,几乎浸到人心里去:“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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