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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们两人就混在目击亚纪子尸体的人们——不,是在那之前,因为看到昏倒的葛西引起的骚动中,逃离了白河庭园。
“那支冰凿怎么处理?”
“在逃走的途中,丢进河里了。我们只顾着逃,所以记不得到底是丢在哪边了。”
我想起来,凶器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
“畑山先生送我回家,他自己回到公寓。第三大他打电话来说,警察一调查亚纪子的身分,一定会循线查到『公司』。这是搞垮『公司』的好机会,所以他很兴奋。我劝他自首,可是他说现在
还不能去,要是随便自首,看起来会像是因为分手不成而杀人。他说他要等到警方更深入调查『公司』之后再去自首。他叫我不要再跟这些事情扯上关系,还叫我不要担心。他说,他不会把我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警方在内。”
可是,“公司”也不是省油的灯。照后来的情况,很容易就可以想像得到。
“『公司』一知道亚纪子被杀,马上就怀疑畑山先生——当然比警方更早。因为『公司』早就知道畑山先生想脱离『公司』,而且为了这件事跟亚纪子闹得很不愉快。于是,就开始追捕他……”
畑山是什么时候被“公司”逮到的呢?正确时间葛西也不知道。但是,失去他的消息,是在他的遗体被发现的四、五天之前。
“顾客名单一开始就寄放在畑山老爹那里,不是吗?”我发问。
“嗯,是啊。”
“既然这样,老爹……啊,你也是,为什么不立刻交给警方呢?”
岛崎阻止葛西,代她回答:“因为老爹把名单当作是一种『保险』。”
“保险?”
“对。他认为只要名单还在他手上,『公司』就算抓到畑山,也不会杀了他。那些人在畑山招出名单所在之前,也不会杀了他。而且,在他们以这种方式争取时间的同时,『公司』便遭到破获
了。但是,却完全没有关于名单的报导。这么一来,老爹便认为警方在破获『公司』时漏掉了名单,就把这份名单看得更重了。”
岛崎摇摇头。“但是,老爹和畑山都想得太天真了。一旦被抓,那种交易是行不通的。”
意思是说,他会受尽折磨,直到屈打成招吗?
“可是,听说畑山的遗体很完整,没有外伤……”
“要不留痕迹地折磨一个人,方法多的是。”
岛崎从矮墙上站起来,又蹲又站地活动着,好像很冷的样子。
“接下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说着,他看着我。“透过葛西,我也跟畑山老爹联络上。也因为这样,才会去帮忙那场大闹剧。当然,不管是对我还是她,老爹都说太危险了,叫我们不要参与。但是,老爹自己一个人反而更危险,所以我不能不管。”
我总算知道岛崎在行踪不明的那段期间,在做些什么了。
“这样,你有没有觉得舒服一点了?”
岛崎凝视着我,这么问。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无法回答。勉强才挤出几句话:
“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会当作永远的秘密。我发誓,我不会泄露一个字,就算对田村警部和豪放女小姐都一样。”
葛西以小小的声音说:“谢谢。”小得几乎会被混凝土上刮起的风声淹没。
“我是问你,你有什么打算。”
我低着头,转身离去。一面向脚踏车停车场的出口,脸便被北风刮个正着。
我什么都没说,离开了他们两人。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在图书馆的转角转弯时,我的眼角看到葛西追到一半,停在路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阿雅说,“雅男,你在怪我吗?”
这是距图书馆脚踏车停车场的会面以来,整整三天之后的事。我握着听筒,电话的另一端是阿雅。
我还是无法不找她谈。打电话给她的时候,我完全是打算找她“谈”的。
可是,这样能叫作谈吗?
“我没有怪你啊。”我尽可能慢慢地、平静地说。这是第几次了?这是我第几次说我没有怪你了?
“我只是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而已。”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阿雅的声音在发抖,“亚纪子姐姐缠着我,我很害怕啊。”
“是啊,你一定很害怕吧……”
“她说,如果说不动我,她会有麻烦。既然我不行,就叫我介绍别的朋友。我真的甩不掉她,好想哭……我又不能让朋友遇到这种麻烦。”
那不认识的女孩就可以吗?看起来坏坏的女孩就可以吗?像葛西桂子那样的女孩。
对于我没有说出口的质问,阿雅似乎感应到了。她很快地这么说:
“我并不是认为葛西跟平常的女生不一样。”
但是,她的辩解,比任何一句话都有力地陈述了她真正的想法。语言是个多么爱作弄人、多么无法隐瞒心声的东西啊。
突然之间,我内心最恶劣的部分开始向我打小报告。岛崎在春天的友谊锦标赛之后,开始疏远阿雅,是因为这个缘故吗?她体内那个好孩子、模范生的部分,对于非我族类的人事物,只要有必要,便可以冷酷到极点。岛崎是在看到阿雅对葛西桂子及四中学生的态度之后,便看穿了她这一点吗?
也许如此。但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谁都讨厌不良份子啊。
但是——在我心中的另一个部分发言了——讨厌和把他们“卖掉”是两回事。
事实上,一直到看到葛西的照片出现在“天堂”的传单上之前,岛崎是设身处地地为阿雅着想的,设法和伤害她的那些谣言和中伤对立,为她加油打气,设法保护她。
是的,一直到那时候为止,直到看到传单为止,岛崎也是喜欢阿雅的。春天的友谊锦标赛之后,岛崎和阿雅之间莫名地疏远,或许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理由。也许只是岛崎不急着继续发展而已。或者,他只是考虑到对阿雅一头热的我而已。又或者,岛崎只是觉得要交女朋友,像伊达那种类型的还是比阿雅这类的女孩轻松。
也许,纯粹只是因为岛崎对阿雅的热度,没有像我这么高而已。
是的,这就是我和岛崎最大的不同。完完全全的不同。
我非常喜欢阿雅。
“那女孩——叫葛西是不是?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害怕。”阿雅继续说。
我闭上眼睛。够了,别再说了。
“她和我不一样……看起来很像大人。”
像大人,好方便的字眼。那时候,你身边明明就有很多大人,他们才是你应该商量的对象。你却选择不告诉他们、不让他们烦心。
这是体贴吗?是吧。是效果有限、只对某些人才有的体贴,外部人士禁止入内。
“我把照片给姐姐看,也说她是四中的,可是我没想到姐姐真的会去找她。”
阿雅说着。你一定没想到吧,一定是的。
“虽然我知道不可以这样,可是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她语带哭声。
“我好害怕,又不能跟妈妈或阿姨讲。讲了大家会担心,阿姨和妈妈之间也会变得怪怪的……”
我想,那是一定的。但是,我却没有勇气亲眼看到阿雅哭泣的脸。所以,我在她家门前的便利商店打电话。
阿雅就在我前面,就在那扇窗户后面。她在哭。要安慰她很简单,但我却做不到。在安慰的这条路前面,有一道顽强的墙阻挡着我。
“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反而会更危险?”
“为什么?”阿雅哭着问,“为什么?”
我的脑海里卷起了彩色的漩涡。颜色非常难看。
“你把照片交给亚纪子的时候,就已经把那位葛西卖给她了。”
阿雅传出惊愕的吸气声。“我哪有卖掉……你好过分。”
但是,事实便是如此。这件事甚至与命案有关。
畑山稔之所以不惜直接与葛西桂子联络也要救她,应该是因为她是亚纪子透过表妹阿雅的“介绍”找来的女孩吧。这代表了什么意义,畑山非常清楚。
把葛西桂子拉到“公司”里来,等于直接把阿雅拉进来,等于是让亚纪子抓住阿雅的把柄。亚纪子本人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那天晚上,她知道阿雅一家人会去白河庭园,才会想带葛西去。
在亚纪子心中,阿雅是比任何人都可恨的具体对象。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亚纪子都想把她踩在脚底下、想把她拖下水。突然之间,我像中了邪似的,想到一些可怕的可能性。
亚纪子之所以会如此痛恨阿雅,会不会是因为阿雅具有一些刺激亚纪子负面情感的因素?
总是被瞧不起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一直受到贬抑的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如果亚纪子拿介绍葛西这件事来威胁你,你打算怎么办?”
事实不就是如此吗?照片一样被拿去用了,阿雅并没有逃离亚纪子的魔掌。
“不,在那之前,最基本的,葛西会有多困扰呢?她有可能会被卷入多可怕的事情,你都没想过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够“卖掉”葛西?只不过为了逃过眼前、逃过一时,就不惜把别人拉下水。
就这样说着说着,我无意中清楚地领悟了一点。和其他事情相比,最让我无法释怀的,是阿雅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无论是我、岛崎还是伊达。她刻意隐瞒,装作毫不知情。
和我去看海的时候、在鲍伯叔叔的店里的时候、走在枯叶遍地的人行道上的时候,她都只字未提,刻意隐瞒,完全装作毫不知情。
被亚纪子纠缠的事,一开始也是瞒着我们。针对这件事,阿雅向我们道歉了,内疚沮丧得令人忍不住想安慰她。
因为那是她自己的事,因为那个谎是瞒不住的。
但是,关于“卖掉”葛西的这件事,则另当别论。阿雅对这件事保持沉默,完全密封起来,不露出任何缝隙,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
是的,最可怕的就是,她甚至已经把这件事给忘了也说不定。
认为那没什么大不了,反正跟我没有关系。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问。
阿雅没有回答。反而这么问:
“雅男,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知道那张照片是我拿给亚纪子姐姐的?”
我张口结舌,没有回答。
“太过分了……一定是岛崎对不对?只有他了。那张照片也是他给我的……”
怎么办……阿雅哭出声来了。
“要是被警察知道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听着阿雅的哭声,转过身背对她家的窗户。我看见便利商店的自动门上映出了我的脸。
就跟那天晚上目送葛西离去的岛崎一样——严峻、阴沉的脸。
“我好怕,我只是很害怕而已。”
阿雅就只是这么说,我只能无可奈何地挂断电话。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是啊,你一定很害怕吧。别再放在心上了——为什么?为什么我说不出这句话?为什么我不能对她笑呢?你一定很难过吧。亚纪子真是个坏蛋,一切都是她的错!我只要这么说,让一切结束就好了。
为什么我办不到呢?
我离开便利商店。在转弯时,回头看了阿雅家一眼。窗户是关上的。蕾丝窗帘没有摇晃,也没有出现人影。
结束了,我想。
我和水族馆夫人约好了。
总有一天,我会带着我最心爱的女孩去夫人店里,夫人会依她手指的尺寸,为她制作一只世上独一无二的黑珍珠戒指。
那是许久、许久之后才会实现的约定。
在回家漫长的路上,我的脑海里只有这件事。耳边听着寒风的呼啸,硬是教自己想着这件事。
枯叶打在我的小腿前方,又被强风吹走,赶到隆冬之中。我的眼睛只是看着枯叶的颜色。
回到公寓入口,看到岛崎靠在敞开的门上。
我停下脚步。岛崎把下巴埋在外套的领子里,微眯着眼睛看我。
“你在那里干嘛啊?”我问。
岛崎慢慢地站起身来。他大概已经在那里待很久了吧,脸色灰得像今天天上的云一样。
“因为是除夕啊,”他说,“给你来个年底告别。”
我们相距两公尺之遥,默默无言,像傻瓜似地站在那里。岛崎突然抬头看天,说:
“今晚好像会下雪哦。”
我的心情早已处在暴风雪之中,所以现实中的天气如何,我并不关心。但是,或许是受到他的影响,我也抬头看天,冬天的天空被厚厚的云层封住,变得好低。天空就像我此刻的心,既不深邃,也不宽广。
风吹着眼睛,渗出了少许泪水。因为风的关系,才会流出眼泪。
“趁你还没冻僵,快进去吧。”我说。
我率先进了大厅,但岛崎却还是站在大门那里。我看着他,他稍微举起手,从厚外套的长袖子里露出手指头,轻轻挥了挥。“我只想跟你打个招呼。”
然后,他便转过身,迈开脚步,离我远去。他的身影在角落转弯消失之前,我出声叫住他。
“岛崎……”
我的话像白雾一般飘向岛崎,岛崎回头。
“明年见。”
岛崎回头看着我,像冻僵了似的一动也不动。但是,他吐出不输给我的白色气息,说:
“明年见。”
就这样,这一年的我们互道告别,也和这一年做了告别。和旧的一年、已经过去的一年告别。
我和水族馆夫人约好了。这个冬天,每当胸口泛起一阵刺痛,我都会想起这件事。想着,总有一天,这个日子一定会来临。就这么想着想着,有一次突然心情变得很轻松,可以想像夫人听到我留言的样子了。
***。
夫人一定会感到很怀念吧。
你打电话来,真令人开心。
夫人大概会看着窗外,眺望充满蓝灰色寒气的街景。然后,会露出浅浅的微笑。
不过,还早呢!春天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来。
是啊。春天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