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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中午,一直忙碌的刘德铭才从办公楼上下来。这时间,食堂的饭点已过,他便打算到就近的一家“李先生牛肉面馆”吃一碗牛肉面,然后回来继续加班。牛肉面馆就在单位附近的一条巷子里。当他走到离牛肉面馆不远处,却闻到一股炒面皮的香味,便想起了张慧多次在他耳边叨叨说,在办公楼附近,有一家没有招牌的面皮店,那里的炒面皮特别特别的好吃。之前,他认为吃炒面皮、麻辣烫之类的东西,那是女孩子们的专属,和他这个大老爷们没什么关系,所以并没放在心上。可是,当今天经过这里时,不知是饿的缘故,还是心情不错,竟然情不自禁的挪动脚步,寻着香味,来到了张慧说的那个面皮店。
说是一个店铺,其实很勉强,只是用几块破石棉瓦搭了个简单的棚子,棚子外面露天摆放着两张长条桌和几个小方凳。来吃面皮的人还真不少,但大都是些年轻的女孩子,由于桌子太少,有好几个人不得不端着碗站着吃。但见有几个人一边吃着,一边一个劲的往外哈气,手还在嘴前不停的扇着,嚷嚷道:“辣死了,辣死了。”话音刚落,却又把一大口面皮划拉到嘴里,随即眼泪便流了出来。再看炒面皮的师傅,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头,却是红光满面,精神矍铄。只见他挥舞着炒锅,如同游戏一般,当锅里的油略冒出青烟的时候,他把辣椒、豆芽先投入锅内,随着“嘶啦”一声嘶响,一股辣香伴着淡淡的白气飞出,直扑口鼻,瞬间,鼻子里好像窜入小虫子般,让人“啊嚏——、啊嚏——”的直打喷嚏。随后,投入面皮,加入花椒水等,不停的翻炒,只片刻功夫,随着“好嘞!”的一声吆喝,一碗香喷喷的炒面皮便端到食客的面前。刘德铭看着心动,狠咽了几口忍不住涌上来的口水,对着老头喊道:
“老板,来一碗!”
老头一听刘德铭的喊声,连头也没回,便说道:“噢,是新来的吧,您是要辣的,还是不辣的?”
刘德铭本来不喜欢吃辣,但他看着面皮里油红油红的辣椒眼馋,再加上看到旁边那几个人被辣的那个爽劲,也想体验一把,便说道:“来辣的吧。”
“我看你也不像是个吃辣的人,那就来个微辣的吧?”老头好像猜透了刘德铭的心思,便问道。
“好的。”刘德铭暗暗佩服老头的判断力。
眨眼之间,一碗炒面皮就送到了刘德铭手里。这时,趴在桌子上吃的正香的一位年轻姑娘,见刘德铭正手端面皮,四处环顾着寻找座位,便连忙站了起来让出了座位,说道:“大叔,您坐。”
“大叔?”刘德铭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他感到这两个字特别的刺耳,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大叔,心里不由的感叹道:
“唉!老了,开始有人给让座了。”
刘德铭微笑着对姑娘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瞬间,一种从未尝到过的香味溢满他的口腔,他不禁叹道:
“真香!”
“你是第一次来这里的吧?”这时,刚才给他让座的那位姑娘在旁边搭讪道。
“是啊。”
“能吃上魏大爷的炒面皮,那可是你的福气啊!”姑娘笑了笑说。
“噢,怎么讲?”
“我可是吃面皮的专家,几乎吃遍了全市所有的面皮点,像这么好吃的面皮可是独此一家。”
“我吃面皮还是第一次,但感觉确实不错。”
“这绝不是吹的,我们都劝魏大爷可以去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了,可大爷就是不听我们的建议。”
说话间,忙碌了一阵的魏大爷,撩起胸前的围裙擦了擦手,坐在了刘德铭的面前:
“小伙子,在附近上班了?”
“嗯,日报社。”
“看样子就是个文化人,怎么称呼?”
“不敢当,我叫刘德铭,就叫我小刘好了。”
“好好,我叫魏国宁,他们都喊我魏老头。”魏大爷也自我介绍道。
旁边的姑娘见魏大爷和刘德铭聊上了,便说了声“大爷再见!大叔再见!”然后,一溜烟的跑开了。
“呵呵,这个野丫头!”魏大爷望着姑娘跑远的背影,笑了笑。
“您和她们都惯?”刘德铭问道。
“还行吧,她们经常来。”
“看您不像是专做生意的呀?”刘德铭打量着魏大爷,感觉他身上透着一股领导干部的气质,便和魏大爷聊上了。
“算你说对了,我干这纯属业余爱好,主要是为了预防老年痴呆!”魏大爷笑了笑说。
“噢?预防老年痴呆?”刘德铭感觉好奇,他还是头一回听人说做饭可以预防老年痴呆。虽说他出来工作十多年了,还从来没有自己做过饭,有时候误了饭点,他宁肯饿着也不想动手做饭,以至于泡面和肯德基成了他生活中的忠实伴侣。
魏大爷看着刘德铭奇怪的眼神,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先给刘德铭递了一支,刘德铭客气的摆了摆手说道:
“谢谢,我不会抽。”
魏大爷从围裙的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把香烟点着,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吐出重重的烟雾。他把坐的凳子又往刘德铭跟前拉了拉,然后说道:“小伙子,你要是不忙,大爷就给你叨啦叨啦。”
“我没事,很想听听您的故事。”刘德铭说道。
于是,魏大爷兴致勃勃的给他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魏大爷原是一家国有企业的厂长,家就住在这附近。他退休后,闲着没事干,便开起了这家面皮店,他开店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在为自己寻找一份乐趣,因为他的退休金足够他和老伴生活。魏大爷膝下有一儿一女,他办起这个面皮店后,儿女坚决反对,认为是给他们脸上抹黑,会使大家认为他们不孝顺,不尽赡养老人的义务。魏大爷可不管他们,他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所以坚持按自己的想法做。哪知这个面皮店开起后,竟特别受人欢迎,这一开,就是七八年。现在,除了经营炒面皮外,还应大家的要求,顺便经营麻辣烫、凉粉、夹肉饼等。打理面皮店成了他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有时候,身体有点不舒服,但想想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吃他的炒面皮,便咬咬牙挺着,谁知一忙,病竟然好了。现在,炒面皮这活成了魏大爷最好的健身方式。
“大爷,您这手艺是从哪里学来的?”刘德铭来了兴趣。
“不瞒你说,是我老母亲传给我的,她炒的面皮可比我的好多了。”一提到老妈,魏大爷眼里放出自豪的光芒。
“算得上是祖传了。”刘德铭道。
“那是,唉,可惜我老母亲她没有赶上好时代,早早的就走了。”魏大爷叹息了一声。
“您一个人招呼这个摊子也够累的呀?”刘德铭观察了许久,发现这里只有魏大爷一个人,既是大师傅,又是服务员,便问道。
“可不是吗,好在老伴帮着,还好些。”
“没看见大娘呀?”刘德铭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未看到一个老太太的身影。
魏大爷看出了刘德铭的好奇,便笑着说道:“小伙子,别瞅了,她是幕后英雄,在家负责加工面皮。她说,摆摊怕别人笑话。嘿嘿,她哪是怕人笑话,她是给儿子和女儿留面子呢,我才不管他们呢!”
“您这面皮都是自己加工的呀?”
“是的,我这里的面皮都是自己加工的。要想面皮好吃,加工很重要,就连它的配料,油呀,辣椒呀,都必须选好的料。不像有些店,为了节省成本,选一些劣质的料,我可不干那昧良心的事啊!”说完,魏大爷自信的笑了起来。
闲谈间,来了两个小伙子。魏大爷见来了客人,连忙站起来招呼,回过头来对刘德铭说道:“现在人老了,爱叨叨了,你要是不嫌我烦,就常过来坐坐,人家年轻人可不愿听我这么叨叨,嫌烦!”
刘德铭观察刚来的这两个小伙子,看上去二十岁刚出头,像是外地来打工的农民工,浑身衣服沾满泥巴,斑驳点点。其中一个稍年长的上前问了半天价,两个人嘀咕了一会儿,便离了去。不一会儿工夫,两个人提着一袋馒头又返了回来,最后两个人点了一碗麻辣烫,大口咬着馒头,用筷头蘸着麻辣烫的汤汁,吃了起来。
刘德铭看到这情景,心里明白了,这两个小伙子转了半天,是为了寻找最便宜的店铺来打发这顿午饭,而这里,应该是最便宜的小吃点了,两个人合要了一碗麻辣烫当菜,这也是他们最经济的吃法了。而他们此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只能以填饱肚子为底线。想到这里,刘德铭不由得心里升起一股酸楚,他想到了自己童年的一件往事……
刘德铭出生在北方的一个小山村,从小家里就很贫困,在他10岁的那一年,虽然中国已经进入了改革开放初期,但农村依旧很贫困。这一年冬天快过年时,父亲要到镇上赶集,所谓赶集,就是卖一些自己种的黄豆,然后再置办些年货。刘德铭死缠烂磨的要跟着父亲一起去,父亲拗不过他,便答应了。这是他第一次到镇上,心情特别的高兴,虽然年纪小,但主动替父亲分担着背了一小背篓的黄豆。他们天不亮就出发,走了10多公里的路,到了镇里的集市上,父亲找了个摊位卖起了黄豆,刘德铭则四处逛了起来。集市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有卖肉的、卖菜的、卖衣服的,还有卖锅碗瓢盆的等,总之,卖什么的都有,令他眼花缭乱。到中午时分,刘德铭逛到一个小饭店门前,闻到了一股诱人的肉香,便走了进去,看见一个老头,正挥舞着铲子在炒菜,只见红红的火苗舔着炒锅,炒锅里红褐色的肉片夹杂着白色的菜块嘶嘶作响,看的他直咽口水。他不知那白色的菜叫什么名字,便凑近前问道:“大爷,您这炒的是什么菜呀?”
老头连头也没抬,依旧挥舞着铲子答道:“肉炒菜花。”
这是刘德铭第一次见到菜花,这种菜在当时很少见,之前听都没有听说过。
“多少钱一份呀?”刘德铭咽了一口唾沫问道。
“5毛钱。”说话间,老头已经把菜炒好,端到了一位妇女和一位小姑娘的桌前。
刘德铭远远的看着那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此时,正由她妈妈一口一口的喂着肉炒菜花,他羡慕极了,也想让父亲给他买一份肉炒菜花。
刘德铭蹦蹦跳跳的跑回到父亲前,见父亲面前的黄豆并没有卖出多少。他盯着父亲手里攥着皱皱巴巴的几毛钱,把嘴里涌出的口水强咽了回去。
“铭儿,饿了吧?”父亲说着话,从背篓里摸出母亲给准备好的玉米面饼子,递到了刘德铭手里。
刘德铭大口咬着饼子,眼眶里溢满了泪水……
肉炒菜花,成了刘德铭童年抹不掉的记忆!以至于在他上班后发了第一次工资时,一个人跑到饭店,点了一大盘肉炒菜花,狠狠的吃了个够!
“姚姑娘,好几天不见了,今天吃点啥?”魏大爷的吆喝声把刘德铭从回忆中拽回。
刘德铭把凳子挪了挪,凑到这两个小伙子跟前,简单的和他们聊了几句,得知两个小伙子是表兄弟,从老家出来打工,最近在附近一家居民家里刮家。他们平均一天挣不到50块钱,除了吃饭,租房子,所剩无几。
刘德铭起身走到魏大爷跟前,悄悄的吩咐魏大爷给他们弟兄俩好好的吃一顿,完了再给他们打包点吃的,还特别嘱咐给他们上点饮料,然后,塞给魏大爷100元钱,悄悄的走了。
“小伙子,这点事我办就行了,还用你留钱了,再说了,也用不了这么多呀!”刘德铭的身后,响起魏大爷的叨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