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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庆四十三年,八月。
凤仪宫内,接生嬷嬷欢天喜地地从产室内跑出,抱着怀中新生的小公主跪地报喜,“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平安诞下一位公主!”
时年九月。
公主赐封令福。
翌年春,帝后同游云泽下湖,湖中船舫飘飘荡荡,氤?出圈圈涟漪。
“皇上,臣妾是不是胖了。”
男人一本正经地捏了两把,认可道:“确实胖了。”
女子气呼呼的,“皇上要说臣妾一个胖字,以后不许进臣妾的凤仪宫!“
男人低声闷笑,“胖又如何,皇后胖了朕也喜欢,朕就喜欢皇后这样胖。”
帷幔翻滚,映出床第间的缠绵柔情,呢喃私语,而李怀修此时,终于看清了怀中那张女子面容。
梦境如雾消散,御案后倚靠銮座阖目的帝王陡然清醒,双目如墨幽沉深暗。
他捏紧了扳指,扬声唤进宫人伺候笔墨。
全福海自打潜邸就伺候皇上,虽是侍奉多年,但至今他都猜不出半分皇上的心思。
譬如皇上早年登基的雷霆手腕,掐得分毫不错,譬如皇上会提前知晓大魏哪地大旱,哪地大水,命京地官员早做准备,譬如皇上御级至今,后宫没有一个嫔妃,便是召幸,也没情之所至,血气方刚召过一个女子,宫女都没有。
他伺候皇上的时候,也见了皇上换下的衾衣,偏生,皇上顶着前朝和太后的压力,硬是不纳一人进宫。太后娘娘用尽了法子,甚至断绝母子关系的话都说了出来,皇上仍不动声色的推了回去。
太后娘娘气得无奈之下,甚至审问他皇上是不是有什么隐疾,或是不喜女子,这两者全福海都是极力否认。从皇上换下衾衣的龙精可见皇上并非是有隐疾。至于皇上是否不喜女子,全福海也断然否决,因为唯有他知道,皇上有时夜中醒来,会
去看一幅画像,虽未有面容,从衣着发饰可见,定是一女子。
今日,皇上召他伺候笔墨,他偷瞄一眼,皇上凝着脸色,在一笔一笔描出那张脸。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笔落,李怀修揭开镇尺,“立即着金吾卫去找这画中人,找到速带进宫见朕,越快越好。”
全福海惊愕,压根不明白皇上这是从哪儿画出的人,却半点不敢耽搁,得了吩咐,连跑带颠地出宫办事。
炉中一缕幽香凝着人的心神,李怀修压了压眉心,薄唇微抿。
十年前这个梦就开始缠着他,起初只是会梦到那女子在他耳边说话,娇娇软软地唤他皇上,后来又唤他夫君。
李怀修很难想象,自己会这样纵容一个女子,他并未放在心上,那时母妃已经开始为他议亲,手上的事有条不紊,然随着婚期将至,梦见得越来越频繁,她会笑,会哭,会闹,会撒娇,只是他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张脸。
婚期越近,他无端得生出一股恐慌的空洞之感,开始浑身发冷发热,时而头痛,心口痛,甚至药石无医,越发难挨。合上八字那日,他终于痛得昏死过去,又入了那个梦,看到了梦里的他,宠着那个女子,甚至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醒来后他
设计毁了那桩婚事,婚事作废,他所有的病,全都好了。
后来,但凡他一有纳人的念头,便又会开始头痛发昏,心口也疼得厉害,浑身忽冷忽热,寻遍名医也医治不好,气了他数日,料想他必是要找出那个女子,才能解他这个怪病。
再之后他的梦关于那女子很少,全是前朝的政局,他知晓后路,于他很是有利,于是他可以不利用任何后宅助力,一步一步走到今日。
偶尔,那女子还会出现在梦里,都是一些琐碎之景。
譬如,她穿什么衣裳,戴什么耳铛,簪什么步摇。譬如,她跟他玩闹撒娇,说些没有意义的话。譬如,她为他生了四个孩子,二子二女,他宠她如命,后合葬于皇陵,当真是应了那句朝暮白首,终老一生。
琐碎的细节勾勒出了他梦中的女子。
柔弱可爱,偏爱撒娇,算不得聪明。
李怀修起初头疼不解,梦里的他,怎会喜欢这样的女子。
直到今日,他终于看清了那张脸,帷幔中,女子鬓云乱酒,酥月半掩,何等绝艳不俗之姿。
李怀修为此判下四个字??为色所迷。
全福海拿画像去传金吾卫找人,不论皇上从哪看到的画中女子,皇上愿意纳人进宫,已是让他足以放下心口大石头的好事。不然他日日夹在皇上和太后娘娘之间,可真是让他心惊胆战,吃不好睡不香,担心着脖子上的脑袋还在不在。
原以为皇上作了数年的画,画中女子寻起来要花费一番功夫,怎料想,不出两日,金吾卫就找到了人。
全福海一脸苦色,心惊胆战地到御前通禀,“皇上,画中的人已找到了,只是......”
吞吞吐吐的,李怀修拧眉不耐烦地掀他一眼,“只是什么,找到了就带进宫来见朕。”
全福海扑通跪倒地上,脊背生出一层冷汗,磕磕绊绊道:“只是......那画中女子是北平侯世子的夫人,已经成婚一载,且有七个月身孕,北平侯世子五月前病逝,其夫人离开侯府,现在北苑陆宅孀居守丧。”
“什么!”
李怀修脸色倏然沉了下来,倾时,捏碎了拇指的扳指。
北苑陆宅
夫君病逝后,明裳搬出了北平侯府,她心知肚明,侯府中没人期盼她留下来,夫君没了,按大魏礼法,倘若她诞下的是男婴,要世袭侯爵,侯府中继夫人虎视眈眈,没人希望她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明裳抚着肚子,忧愁地叹息一声。
夫君于她有恩,她不想断了这唯一的骨血。
月香捧着汤药进来,“夫人,要吃安胎药了。”
明裳吃了药,见天色不早,她有孕后时常疲累,挥退了伺候的人,合眼歇下。
夜中,院外忽传进一阵嘈杂之声,月香脚步匆匆地跑进内室,唤醒她,“夫人,不好了,偏厢走水了!”
明裳眉心一拧,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北平侯府不想让她平安生产,甚至也不想让她活下去。
“立即动身,从偏门离开北苑!”
如果她没猜错,北平侯府要确认她“葬身火海”才会甘心。
嘈杂声,奔走声,交叠错杂。
明裳披着宽大的斗篷,遮着兜帽,上了早已备好的马车。
而在此时,无人可知,追寻北平侯世子夫人的不止一波人马。
马车行了两刻钟,骤然停住,明听见自己心口“咚咚”的跳动声,车厢内服侍的月香辛柳紧紧护住夫人,噤声警惕。
耳边先是听见一阵刀光剑影的交锋后,车帘倏然从外挑开,月香手持一柄短刀,看准时机,正要向前刺去,铿然一响,那柄短刀被挑出车厢外,震得月香虎口发麻,男人收了手中长剑,蓦地掀开车帘,借着火炬的微光,照出了男人的面容。
剑眉深目,高鼻薄唇,身姿颀长峻拔,袖口的玄金蟒袍金尊玉贵,阔气逼人,极为不俗的相貌。
男人沉邃的视线凝向车厢内面色惊惧发白的女子,微微一怔,目光继而滑向明裳高高隆起的肚子,浑身乍现出一股寒气,没说一句,身子退了半步,然撂下车帘,厉声下令,“起行!”
马车内,主仆三人皆不明所以,月香小声示意,借由车帘缝隙向外张望一眼。
数十余轻骑,手持长剑,踏马而行,训练有素,不像是北平侯府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队伍停下,马车外有人请声下车。
明裳犹豫一瞬,扶着月香的手缓缓走下来,落地时,不知是不是受过一番惊吓,腹下忽然生疼,额头生汗,整个人都倚在了怀里。
“夫人!”月香担心地唤她。
跟随的侍从见比立即前去通禀,片刻那男人沉着脸色,大步流星地走来,手臂穿过明裳的腰身,直接将人打横抱入怀里。月香惊呼,要去拦住,先被随侍钳制住了身子。
李怀修一面往行宫走,一面喝声,“传太医!”
男人下颌绷紧,抱着怀中分明说怀胎七月,却没有多少重量的女子,唇角的线条越来越冷。
明裳身子蜷缩,疼得发抖,她眼神茫然,目光触及就是男人紧绷的面孔。
他是谁,为何要救她?
明裳无暇去思考这些疑惑,太医很快过来,给她施了银针,她疼得泪水直流,李怀修揽着她的身子,一颗心脏犹如叫人揉攥,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生理性的疼,根本由不得他控制。
他磨了磨牙根,不觉好笑,自己大底真的是疯了,为了一个素未谋面,只靠梦境提示的妇人心疼至此。
太医摸了把额头的冷汗,是保住了这位??夫人的孩子。他心底纳闷这位夫人的身份,没敢抬头朝皇上看去一眼。
明裳沉沉地睡了一觉,白茫的光照过她的脸,夜中的那些慌乱记忆,好似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她睡到翌日入夜,转醒时,身着玄金线龙纹常服的男人守在床榻边,手中握着一卷奏折翻看,指骨修长,骨节分明,拇指环一枚白玉雕瑞兽的扳指。
见她有动静,遂起身走过来,眼目深邃,声线低冷,“醒了?”
明裳纤长的眼睛微微抖动,“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李怀修身着金色十二盘龙常服,腰扣暗八仙腰带,轮廓锋锐如刀,目光凝在她脸上。
能着龙袍之人,除却皇城銮座的那位,还能有谁。
明裳张了张唇,疑心自己还在梦中。
李怀修前朝尚有政务,不能在行宫停留太久,他袍坐下,直接与她亮明了身份,“朕是大魏的皇帝。”
如他所料,床榻里女子那张小脸由白转至更白,由茫然转至更加茫然。
李怀修扫一眼她的肚子,淡淡开口:“昨夜是北平侯府两房的人要杀你,此事朕会给你解决,你不必担心。你腹中的孩子,朕也会吩咐太医日日照看。”
明裳刚刚清醒,似没有听懂男人的意思,苍白的小脸仍有不解,“皇上为何要相助于臣妇?”
臣妇二字,当真是让李怀修原本已经温和下的面目,瞬间粉碎,他抿唇捏紧扳指,告诉自己要忍,不能吓到她,不就是死了的前夫吗,又不是头顶的绿头菇。
“随朕进宫”
他循循善诱。
“朕后宫无嫔妃,你随朕进宫就是朕唯一的妃子,没人再敢奈何你和你的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