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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住处,林瑜打开门锁,顾不得管他,提着裙摆,先去了后边的园子。
顾青川掩上大门,这才迈进庭中。
他昨日到济宁州,还不曾来过她住的地方。
庭中无甚景致,只一方石桌。上面摆了大大小小的磁坛,花盆,还有酒坛,因着里面稀稀落落的花草,倒不显得杂乱。
顾青川略扫了眼,继续去了里间。
两进三间的宅邸,门前石阶,房下屋檐,都能瞧出有了年头。这地方不算轩敞,却被她打理得很干净。
行至后园,这里的花比庭中要多上许多。
时已初夏,园中姹紫嫣红,团花锦簇。她一身浅碧色的衣裙,乌发银簪,站在其中倒也翩然
如若手中没拿那把花锄的话。
林瑜将两边袖口挽到了肘后,露出雪白的胳膊,将裙摆收到身前,一番准备之后,便蹲身刨起了土。
顾青川在树下站定,静静望着她。
这处后园显见是被原主人荒废过的,现下这一小片虽能入眼,比起南京园中的花圃,却还是差得太远。
这便是她费尽心思逃出南京,要过的日子么?
那袭浅碧色的衣裙还蹲在花间,顶着盛日,用花锄刨出底下的花茎。她做事一向专注,只盯着眼下,丝毫没听见前院的叩门声。
顾青川瞥她一眼,回身去了前院。
他过去的时候,大门已被推开,门边站着一个围着深色布裙的婆子,鬓已花白,站得却是稳当,手里还端了一碗豆腐。
与人隔着五步,顾青川停了下来,“何事?”
阿婆向庭院里边探了两眼,见出来的只有眼前这个生人,穿着样貌皆不似住在这附近的市井小民,不免疑惑。
“我来找王公子,这位公子是??”
从前街回来时经过了一家卖豆腐的铺子,这老妇人身上有着相似的豆子味,想来是和雀儿相熟的街坊。
顾青川道:“我与她是旧相识,若有事,直接告诉我亦无妨。”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与王公子口音相像。”阿婆笑了起来,把豆腐端给顾青川。
“王公子自从三月前典屋住下,便一人住在这儿,难得他要招待朋友,这碗豆腐给你们拿去,虽不是什么大鱼大肉,好歹算添了个菜。”
“不必了,现下还??”顾青川还未回完,便被一声哎呦打断。
“公子快莫见外。啊婆道:
“上回要不是他给我屋顶补好了瓦,我老婆子少不得要染一场风寒。今日压出的豆腐比平时的要甜,我知道王公子喜欢这甜的,特意给他留出两块,快莫推辞了。”
顾青川听她说完话,手中跟着多出了一碗豆腐。
他着实不习惯应付此类场面,听到身后有人走出,半侧过身,看向来人。
林瑜要去的是前院的酒作坊,她已经将好几株花连着根茎挖了出来,花盆已经没有了,得另外找个容器。这里原先卖酒,酒作坊里还存了不少坛子,将就也能用。
一出来,便瞧见了站在门口的两人。顿了顿,她开口道:“阿婆?怎么这时候来了?”
婆子眼睛用力睁了睁,“你,你是......王”
花茎还晾在地上,林瑜急着找坛子,不好意思笑了笑,“是我。阿婆若是得空,先进来坐一坐,我马上就过来。”
衣装与模样都换了一番,仍是有王公子的影子,住了三月的街坊竟是个女子,婆子惊诧之后连连点头,应道:
“公子………………姑娘只管先忙,我没什么事,就在你这里站会儿。”
浅碧的裙摆一晃,又匆匆消失在庭前。
林瑜忙活了好一阵,才将后园中那些需要照料的花挖了出来,换进坛中。
忙活许久,已经香汗淋漓,她拍净手上的土,也顾不得擦,抱起其中两盆拾步回了前院。
阿婆已被引进堂屋坐下,桌上还有一盏新倒的茶,林瑜怔了怔,转头望去,房中不见顾青川的身影,只有一个眼熟的护卫站在角落。
阿婆一见她便站了起来,又是好奇又是担心,“王公子......你怎么变成了姑娘?先时那位公子……………………………”
林瑜道:“我原是与家中吵架,赌气才跑了出来,又想女子身份不好过活,改换了男装。也是贪玩,图一时新鲜。”
既是一时赌气,怎么到了外地,不是凭屋,而要典屋来住?
阿婆半信半疑,却没深问,只叹道:“竟是如此,如今姑娘的兄长找了过来,只怕要回去了。”
林瑜点点头,将两盆花放到桌上。
“阿婆,我在后园种了许多花,都带不走。这两盆桔梗送给您,再过两个月就能开花。等入秋后挖出根茎,配上紫苏煮出来的汤可以开宣肺气,治咳祛痰,您喝了正好。”
阿婆连忙道谢,“姑娘竟还想着这些,我每到秋冬便咳嗽不止,这回又听了个偏方。”
林瑜又道:“这花也好照理,只别浇多了水......”
阿婆已在此俄延了一阵,听她说了内情,便有些想回去,哈哈大笑:“姑娘放心,我老婆子种了许多年的菜,养盆花也不在话下。”
林瑜想到她家中还有孙儿要照料,适时止了后话。
“那阿婆先回去罢,虎子找不到您该急了。”
又转向那护卫,“你把这两盆桔梗送去阿婆家里可好?”
“是,姑娘。”
阿婆走后,林瑜寻了张圈椅坐下,偏头便看见了落进窗间的日光,秀眉微蹙了一瞬。
顾青川晌午说过要走,现在该到时候了。
可是后园的花草她还未能全部料理。那里原先满是杂草,现在开着的花,都是她亲手播下去的花种。
照养了三个月才开出一小片,就这么扔下不管,到底舍不得。
林瑜想了许多,人却只是靠在椅里。
她早上才被折腾一番,不曾好好歇息,方才又在后园刨土,忽地坐下来,着实是累得厉害。
顾青川并未走远,就在堂屋邻着的房间。
堂屋的说话声停下,他稍稍抬起了头。
这边是间杂物房,放了锄头,竹篓,笤帚,还有一应干活用的物什,无甚出奇的地方,偏她在这里挂了一副画。
画上是庭前院落,未有落款。原该是一副水墨,偏在门前石阶上涂了一抹淡青。
右下角留有一句题诗: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字迹与那缕断发压着的字条如出一辙。
顾青川又揉了揉额角,看向门外。
先前那老妇人走了有一会儿,却还不见她从堂屋出来。
林瑜已经靠在圈椅上睡着了。
她眼下两弯浅浅的黛青,因着在日头底下忙碌了些时候,雪肤生粉,额角冒了细汗,挂在细小的绒毛上。
顾青川静静凝视半晌,指腹擦去滑进她眉睫的两滴汗珠。
林瑜不喜欢被别人触碰,睡着了也要躲一躲,一偏头,人就这么醒了。
她抿紧唇角,人往后靠,背脊紧贴着圈椅,下意识便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顾青川直起了身,声音淡淡:“许今日另有要事,我们明日再动身,你如若还有事要办,趁早吩咐下去。”
离不离开都是他一句话,林瑜无需表达自己的想法。点了点头,偏首避开他的视线。
顾青川站了稍顷,见她没有开口的打算,心头蓦地一堵,偏不好在她面前发作,只得拂袖出了堂屋。
待他的身影远了,林瑜揉揉手肘,又去了后园。
花锄还扔在一旁,她捡在手上,把另外几株需要照料的花也给挖出,尔后换进坛中,埋土,填平......
林瑜拿起锄头,便忘了时间。
直到耳中传来挥着棒槌的捣衣声,才从花间抬头。
一抹斜阳已经映上西墙。
顾青川在邻着后园的房内,人端坐在书案边,也叫捣衣声分了神。
抬眼看向窗外,小半日过去,花丛间已经不见人影。当下招了护卫进来问话,“她做什么去了?”
“姑娘说那些花她养不了,要送出去,寻了几个街坊在问。”
顾青川沉默无话。
入夜后,林瑜在净室洗了许久,直到深夜,才慢吞吞回到卧房。
她进卧房时,顾青川还未歇下,正坐在她的书案边,研墨临帖。
林瑜一声也不出,拿着蜕巾,自己坐在榻上绞头发。
两人各做各的,房内安静得出奇。
过得片刻,顾青川搁下笔,熄了书案上的烛,去了床上。
房内登时暗了一角,林瑜把头发擦干后,也走到床边。
顾青川睡在外侧,他睡相斯文,双手合在腹前,只是平直躺着。
林瑜爬到里侧,也这样平直躺着。
因着床小的缘故,两人手肘抵着手肘。
白日里睁着眼睛都想睡,到了夜里,总算能好好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想起自己种在后园的花,好不容易等到四月,该是赏花的时候,如今却稀疏零落。
还有那个西街后的那家书肆,明明什么都准备好了,文书也有了,却没法等到它开张。
经营了三个月,身旁这个人一出现,就变成了梦幻泡影。
林瑜一想起,心中便难受得厉害,没忍住叹了口气。
叹息声惊动了身旁之人,顾青川睁开眼,侧首看她。
他转过来的时候,林瑜余光瞧见,亦微微偏头。
两人目光落在彼此的眼睛上,静默无声,又是僵持许久。
这回却是顾青川先开口,漆黑深邃的瞳仁盯着她,“你是谁?”
林瑜怔了怔,讽刺笑笑,“奴婢的身契都在大人手上,大人竟不知奴婢是谁?”
“雀儿?”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名字。会读书,会丹青,还会养花,怎么都不是一个穷秀才养出的女儿。
“你那份户籍上写的是王俞。”顾青川指腹卷起她散落在枕边的长发,绕了一圈,轻轻扯向自己,漫不经心问:
“是瑜?”
床帐外留了一盏烛,橙黄的光点落进墨瞳,尔被浓长的黑睫掩住。
林瑜闭上眼睛,淡淡道:“不是。”
床帐内又回归静默,顾青川松开她的头发,眸光落在她侧颜。
罢了,是谁都不要紧,总归落在了他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