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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后,博阳侯孙愈、骁骑将军荀雍奉帝命各率三万骑北上,部都尉韩成满率领本部兵马负责粮草运输,以确保后勤供给。
不出半月,大军抵达出云中,正式与匈奴开战。
此战胜负难料,究竟今后朝廷格局如何,皆看此战。
成朔六年正月十三,荀雍孙愈出朔方,北上至涿邪山一带,佯攻单于王庭,实则以轻骑奔袭百里至匈奴天山北麓右部,长袭迂回,兵分两路,攻其不备,诱敌以歼。
首战告捷。
成朔六年正月二十七,荀雍三万将士继续北进,至居延塞。
成朔六年二月初六,部都尉韩成满率千余人,至东浚稽山南一带探查敌情,返回居延塞休整。
成朔六年二月初九,荀雍确认敌况,隔日再度发兵突袭,敌军溃败。
成朔六年二月十三,孙愈率五千轻骑绕路,乘胜追击,匈奴且战且退,见孙愈所带兵力不多,姑且与之顽抗,不料此乃计中计,荀雍大军正于不远处守株待兔,随时夹击,此战之后,孙愈再度截获俘虏三千余人。
短短一两个月,一个个捷报接连传入洛阳,令龙颜大悦。
然则,有人欢喜有人愁。
孙愈从前行军作战的才能并不出头,如今却大放异彩,连连立下如此功劳,着实出人意料,朝议之时,便已经不少人按捺不住,互相交头接耳。
百官神色各异,帝王神色愉悦。
唯有立在群臣之首的丞相神色平静,处变不惊。
散朝之后,丞相府内诸僚议事,阁内角落放置的博山炉吞吐着袅袅沉香气,裴凌负手静立于上首,天光从廊庑外照射进来,却照不亮男人漆黑的背影。
他面色平静,不发一语。
下头的人还在大肆争论。
羽林右中郎将李奢道:“末将看今日瞧到陛下神情,若是此番孙愈当真从头战胜到尾,待他班师回朝之日,便是册封大将军之时。”
光禄丞曹恭断然道:“这怎么行?陛下把荣昌公主也赐婚给了孙家,真这样下去,日后这就是第二个段?。
东曹掾史康听了半晌,沉吟道:“依照下官看,孙愈此人不足为惧,让他做大将军也无妨,只要能让陛下安心,也算是一招以退为进。”
“呵,什么以退为进?简直放屁!”有人冷哼道:“你以为让个大将军的位置便够了么,大将军统领北军五校,你们可莫要忘了三年前司隶校尉那事!”
“就这个孙愈?他的才能远不及段,我看这次能打胜仗,也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卫尉与光禄勋几乎都是我们的人,剩余的归邓太尉,而今长公主殿下又在丞相这………………”
严詹安然地坐在下首左侧,漫不经心地晃着手中羽扇,见他们这几个脾气火爆的,你一言我一语快吵起来,不禁哑然失笑。
他看了一眼丞相的背影,适时出声打圆场道:“我看啊,丞相都没急,你们几个也莫要着急地争论了,这才只是战事前期,谁能料到后期如何呢?况且,定国安邦亦是重中之重,莫要因小失大,若国力衰微,你我又焉能安哉?若此番漠北之战能
大捷,也并非坏事。”
几人纷纷噤声,倒是止住了争吵。
李奢较之其他人显得冷静,拱手道:“伯玉说的对,是我等小人之见,只是大家也只是在为了丞相考虑。”
严詹笑道:“先帝之时,要派大军征伐匈奴,年年皆是春日出兵,双方战术早已摸清,这五年来,匈奴犯边,我们便是春日出兵,胜算也远不如前。此前朝议,丞相和邓太尉力主不战,皆非出于私心,乃是断定此战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丞相
观察战局破准,这接连而来的捷报,恐怕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今日召集诸君,并非是想防止孙愈立功,相反,是想商议如何降低损失,若后续要派遣将领增援,又该派何人前往?“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
就在气氛逐渐趋于安静之时,站得靠近内堂的狄钺最为眼尖,忽然上前几步出声道:“殿下?您怎么来了?”
阁内几个朝臣闻言,纷纷偏头朝一侧看去。
只见那处,虽被帷帐和狄钺的身形遮挡,却也能隐隐约约看到一道纤丽柔婉的侧影。
他们皆是一怔。
这还是他们第一回在丞相府瞧见华阳长公主。
他们出入崇德殿时,倒是偶尔能瞥见这位传言中的华阳长公主,虽所有人皆知她如今住在丞相府,但公主几乎犹如一个隐形之人,在相府前院议事之地几乎没有机会见到她。
她不爱来此处,从不曾露面。
帷帐被风卷起,露出一双漆黑深透的眼。
隐隐可见长公主身着繁复华服,裙裾曳然,鬓边玉钗光华明灭,在昏暗室内隐隐折射出的暗光。
阁内几人面色皆凝重起来。
这些朝政机要,不知她方才听到了多少,又听进去了多少。
裴?原先垂袖静立,听到狄钺的声音,这才转身看过去,正好对上公主静淡如水的视线。
“公主今日怎么有闲心过来?”他眉睫含笑,朝她走过去。
裴?少年时虽时常含笑,但却是笑里藏刀,本质并非爱笑之人,这五年来,他更是不苟言笑、酷冷无情,唯独在她跟前,会不自觉流露心情好的一面。
她面色冷清,眼珠漆黑,“本宫来不得吗?”
“自然不是。”
他淡淡轻笑,声音放得很低,凝视着夫人清艳姣好的面容,情不自禁地抬手理理她的鬓发,又握住她袖底的手。
女子的柔美被掌控在手心,仿若握了块羊脂玉。
私下里,她会毫不犹豫甩开他的手,但现在周围还有其他人,公开的场合,她还会顾惜些面子,姑且与他演一演夫妻情分。
众人看到丞相与公主相处如此和谐,竟比想象中感情还要好,皆纷纷对视一眼。
萧令璋任裴拉着手。
她目光,在男人疏朗的眉眼间轻轻掠过。
心里微有发寒。
她方才清楚地听到了什么。
有人说,光禄勋和卫尉都是裴凌的人。
萧令璋这一个月时常去太皇太后身边,便经常在长乐宫遇到舅舅邓?,便也问舅舅了解了一番京师守卫。
洛阳城中,有北军五校、光禄勋、卫尉,三者互不统属,除此之外,还有那日奉裴命令搜捕萧令的执金吾,以及负责屯兵的城门校尉。
听说三年前,前司隶校尉手掌握监察百官之权,上能监察三公,那时皇帝便想以此去杀装,可惜失败了,也便是从那时起,裴对于这个天子,才彻底不再留情面,短短一年内,将光禄勋和卫尉悉数控制在了手里。
光禄勋所辖羽林虎贲二军,负责天子出行时随行扈从。
水。
而卫尉,则负责把守皇宫内外。
萧令璋心底顿悟,怪不得皇帝这么忌惮裴?。
眼前之人,若有一日起了大逆不道、弑君夺位之心,只怕萧家江山都危矣。
萧令璋垂睫,看着眼前交握的手,嗓音很轻,“本宫在府上憋久了无趣,只是随意走走,丞相若是有要事,也不必管本宫。”
她这副样子,落在裴凌眼里,便显得有些郁郁。
他心底稍软,俯身凑近她耳畔,嗓音清雅温润,似珠坠玉盘,“并非什么重要之事。”
远不及她重要。
严詹极有眼力见,见此情景,便起身对其他人道:“诸位先下去吧,此事容后再议。”
众人很快散去。
严又不禁看向公主与丞相那侧,他知道,这一个多月以来,公主比做南荛的时候还要安静,她每日按时敷药喝药,头疾已好了许多,身体也被养得没有那么消瘦苍白了。
偶尔,她也会同丞相说话,在丞相忙于政务时出现;丞相主动喂她喝药,她也不会再剧烈抗拒。
这一切,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发展。
想必之后还会更好。
严不愿打扰丞相与公主,只用羽扇拍了拍杵在那儿的狄钺,示意他别煞风景,一起出去。
待他们都走了之后,萧令璋才立即想抽回手。
但裴?却依然紧攥着,未曾松开。
他低头注视着她的双眼,淡声问道:“已是入春了,庭院里种的花皆陆续开了,臣带殿下去赏花?”
“没兴趣。”
“臣带殿下去集市走走如何?殿下以前最喜欢吃有家店的蜜饵。
她丝毫不给面子:“本宫吃腻了。”一使力,彻底甩开表的手,转身便走。
她一路走出去,外头是满园姹紫嫣红,无数名贵花卉已是含苞待放,花藤乔木吐露新芽,又盈满清晨露珠,仿佛被点染亮色,的确是好一番春意盎然。
裴?跟在萧令璋身后,看着她缀满繁复金纹的广袖掠过重重花丛,无意间沾满清幽馥郁的花香,满园春色没有令她驻足半分,不知是早已看腻了,还是入不得她的眼。
直到她路过一棵尚未发芽的桃树时,脚步才稍滞。
她仰头,望向上面稍吐绿芽的枝丫。
不由得微一晃神。
她不禁想起了曾经,阿浔亲手为她栽种的那棵桃树。
当年她重病不起,阿浔为了让她开心,便特意为她移植一棵桃树到窗前,他那时哄着她说:“待阿荛熬过这个冬日,到了春日三月,它也要开花了,以后阿荛每日睁开眼睛,都能看到窗前的美景。”
后来她的病当真好了。
南荛每每起床,揭开窗子,便有花香扑鼻。
等到桃花快谢时,段浔便会收集所有桃花花瓣,为她亲手做桃花酪,他说那是他阿母在他年幼时时常给他做的,他还会把剩余的桃花熬煮成桃花酱汁,做成桃花糕,亦或是酿成酒,埋在树底下,等来年再挖出来喝。
每回收集桃花时,少年都会如猴儿般地爬到桃花树上,使劲儿地摇着那些花枝。
而她,则捧着竹篮站在树下,总是被花瓣洒满一身。
“别摇了,太多了。”她捂着鼻子直打喷嚏,恼怒地抬头,“段浔!你是不是故意的?
少年却得逞似地弯眸,“阿荛,你真好看,就像......桃花精?不对,是桃花仙子。”
贫嘴。
春心萌动的少年不知怎么夸心上人,净学了话本上浮夸的用词,南荛被他夸得发臊。
“不许乱讲,什么仙子的,你羞不羞?”
“我夸我喜欢的人,光明正大。”
她捂着滚烫的脸颊抬头,见少年从树梢头利落地跳下来,便恼羞成怒地作势要踢他,他明明能躲,却结结实实挨了她一脚,一脸委屈地说阿荛你踢疼我了。
吓得她赶紧去瞧。
“我明明没有用力啊......”她纳闷道。
不料这少年狡猾得很,趁她低头不备,忽然飞快地偏头,偷亲了她一口。
“哎,你......”
“阿荛,你好香。”
她满头花粉,当然香了。
南荛故作恼怒,“这还不是你弄的!”
段浔桃花眼中顿时盈满笑意,眸光灼灼地望着她,忽然把她抱紧在怀里,下巴缱绻般地蹭了蹭她的颈窝。
他好喜欢抱她。
抱多少次都不会腻。
他埋头在她颈窝里,问问道:“那我给阿荛赔罪好不好?我带你去郊外放风筝吧。
她这才看到,他这几日偷偷在院子里捣鼓什么??原来是一只做工异常精巧的风筝。
记忆全失的南荛,连风筝都不太认得,只觉得此物甚是漂亮新鲜,直直看愣了神,很快心底便盈满了欢喜,抿着唇笑起来。
“好呀。”
萧令璋久久伫立在原地。
短短片刻,她回忆起了许多,眼睫低垂,遮住眸底的黯然。
裴?见她忽略了满园春色,却唯独盯着一棵光秃秃的桃花树,还看了许久,便上前对她开口道:“桃花得到三月再开,届时殿下再来赏也不迟。”
萧令璋低声道:“我想吃桃花酪。”
裴?颔首,“等到时节,命人给公主做。”
“还想喝桃花酿的酒。”
“也可以。”
萧令璋抿着唇一言不发,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扫兴的事,转身道:“算了。”
她其实并没有很爱吃什么,只是有喜欢的人在时,这一切才会显得不同。
裴?拢袖站在原地,见她一路远去,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棵桃树,微微蹙眉。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忽然有股说不出的憋闷沉重,只是那些复杂深晦的情绪犹如柳絮,风一吹,便了无痕迹。
左右段浔已经死了。
她再想什么,也都无用。
萧令璋走得很快,到了临湖的岔路口,谢明仪正从另一条路快步走过来,对她道:“公主,奴婢探听得知,因博阳侯战事告捷,近来巴结孙昶的人也变多了,孙昶看着甚是得意,连着好几日都在会见宾客。”
“和他来往的都是哪些人?”
“有好几个都是朝中官员的公子,八成都觉得,博阳侯便是下一个大将军,这才抓紧机会巴结着,这些人都很是得意忘形,据说酒宴奢靡,筵席之中还有不少美人。”
“是么。”萧令璋笑了笑。
人在得意忘形时,行事就会逐渐肆无忌惮起来,前几日孙昶都还收敛,现在孙家一立功,孙昶有恃无恐,便连遮都不遮掩了,觉得皇帝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取消他和荣昌公主的婚事,愈发花天酒地起来。
也的确,这个时候只要不闹出太大的丑闻来,这些私底下的事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又问:“杨肇呢?“
“这人一直缩在太傅府里,哪也不曾去,估计上回被殿下给治服了。”
“继续盯着。”
“是。”
谢明仪应下,又想起什么,悄悄道:“殿下,您让奴婢去民间探寻的游医,奴婢已经找了几个,看殿下何时有空去见一面?”
“本宫会安排。”
虽说贵为长公主,萧令璋想去何处都无人阻拦。
但想瞒过裴凌,却不那么容易。
萧令璋与谢明仪之间的交谈简短而迅速,很快,裴又走了过来,对着站在此处的公主温声道:“快到午时了,一起去用膳罢。今日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几样你从前最爱吃的菜。
萧令璋这回没有拒绝。
这世上之事,看似如人所愿按序推行,但惊变来时,亦是难以预估、计料之外。
成朔六年二月十七,部都尉韩成满屯兵于?汗山,本欲隔日于孙愈分兵两路夹击,不料出兵前夜,忽遭受敌军突袭大营,火烧粮草。
二月十八,荀雍骤然间变,紧急命副将率五千兵马驰援,以援韩成满,未料路上再遇伏击,副将阵亡,所率将士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不足百余人溃逃。
这一波敌军来势汹汹,犹如沙海沸腾,以摧枯拉朽之势发起凶猛反扑,将原本稳定的战局彻底打乱。
后续战事,一路溃败。
成朔六年二月二十七,孙愈再度出兵,却遭两路夹击重伤,折损兵马一万两千人。
战报一封接着一封火速传回洛阳,一个比一个触目惊心。
朝野俱惊。
尚未等洛阳那边及时反应,眼看着漠北这边的战况已是支撑不住,战局陡然发生扭转。
有人突袭匈奴大营,纵火烧其大营,因发骚乱,又在敌军发兵追击之时如鬼魅般消失无踪,又隔一日,刚刚出兵的敌军将领穿过峡谷,山间突起大雾,只闻远处马蹄阵阵,恐有埋伏,情急之下慌乱退兵。
此事引得战事双方皆惊疑不定,漠北那边本以为对方已败势凸显,无力反击,才冷不丁被如此突袭成功,折损不少粮食战马,而荀雍、孙愈驻扎不同位置,骤然得知此事,皆以为是对方下令来了这一出突袭,但孙愈早已重伤,荀雍更是一头雾
无人知晓,大越朝军队节节溃败这几日,一支无人号令,不足千人的轻骑西进数里,以常人难以琢磨的速度快速搅入战局。
而这支轻骑的领兵之人,正是数月前便已声称传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大将军段?之子,段浔。
洛阳,丞相府。
在战事陡转直下后,朝野内外皆气氛压抑,皇帝昼夜难免,裴凌虽早有心理准备,这几日亦是无暇抽身。
此刻,他正坐于书房运笔如飞,一边快速浏览军报,顺便在文书末端签字盖印。
春风寒凉,窗?外树影晃荡,严詹面色凝重,手上拿着最新军报,一路脚下生风,待到推门闯入书房,才疾声道:“丞相,又出了一桩事。”
“说。”裴?声音冷淡。
他笔尖不停,头也未抬。
料想也是孙愈那些人彻底支撑不住了。
但严詹却顿了许久,低声道:“战况并未全然恶化………………最新战报,有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也无怪乎严詹这般说话,他到现在都倍感不真实,甚至怀疑是写军报的人是不是弄错了。
可军机大事,岂能弄错?
裴?蹙眉抬头,从严詹手中接过军报,黑沉的眸光自上面一行行字从急遽掠过。
只见信的末端,清晰地写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名字。
一段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