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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寂,大批值守四墙的侍卫开始换班,模糊灯影照亮高高的丞相府院墙,将甲胄和刀剑皆披上霜色。
府内侍从匆匆走过,夜风清凉,交叠的人影随着树影轻轻电动。
一切皆悄无声息。
萧令璋今日特意推晚了用午膳的时辰,见天色渐暗,谢明仪折返回来,她才起身,声称饭后消食,朝外头走去。
丞相府内沿路皆挂着灯笼,在夜风中散发着微光,满园花枝争艳,熙熙攘攘地挤在墙头,而昔日那株光秃秃的桃枝也早已灼灼盛开,于方寸间占尽春晖。
两个侍女提灯在前引路,萧令璋身上襦裙的长尾曳地,卷过一地碎草落英,慢悠悠地走在后头,循着记忆逐渐靠近梅林。
早已过了梅花开放的时节,远远望去,这里与萧令璋上次来时的景象已经不同,里头仍然黑漆漆一片,连盏灯也未悬挂。
萧令璋在远处驻足。
她淡淡道:“都不必跟着了,本宫想一个人静静,自己走走。”
说罢,萧令璋偏头,深深地看了谢明仪一眼,随即伸手接过侍女手中的灯笼,朝着梅林的里头走去。
谢明仪带着众人等在原地,待公主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她才清了清嗓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守在此处就行了。”
谢明仪不同于普通侍女,她在公主面前的地位格外不同,公主不在时,谢明仪的意思也就代表了公主的意思。侍女们彼此对视一眼,虽都有些犹豫,也无人敢违抗,只好应了一声,退下去了。
谢明仪独自提灯守在外头,看了一眼梅林的方向??和上回一样,她又要接着给公主和段浔把风。
萧令璋独自提灯走进了梅林。
段浔居然会在选这种地方见面,胆大之余,也着实令人意想不到,但仔细想想,他们选择在相见面,本身就是一个非常荒谬的事。
段浔胡闹,她也陪着他胡闹。
今日有谢明里应外合,段浔混进来应该会比往常容易许多,萧令璋往里头走了几步,忽然感觉身后有股清冽的气息袭来。
在她反应过来前,一双冰凉的手,瞬间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脊背瞬间绷紧。
对方的胸膛贴紧她的后背,隔着薄薄的春衫,她仿佛能感知到对方的体温。
随后,有什么轻轻扫过耳畔,伴随着一声戏谑的轻笑。
“怎么不动了?”
她固然知道此处不会出现其他人,但听到熟悉的声音时,也莫名安心下来。
“谁叫你吓我。”她不客气道。
眼前的手指缓缓松开,朦胧的月光和灯笼交映下,少年手指修长,轻轻拨开她眼前的碎发,另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肢,用力收紧,将她揽得贴紧自己。
“那我给夫人道歉。”
他就这样从背后搂着着她,偏过头,把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呼出来的气痒痒的,“阿荛,你已经好久没有唤我夫君了。”
萧令璋:“......”
这人,怎么上来就撒娇?
她沉默着,明明和他在一起多年,却莫名开不了这个口,黑暗中的耳朵根发烫,又听到他尾音微微拖长,似乎带着点儿郁闷,“你知道那天,我在阿姊跟前忍得有多难受吗?明明眼前就是我夫人,我还要假装不在意。”
更重要的是,当着她的面被阿姊训斥了。
他似乎委屈极了。
萧令璋忍俊不禁,“现在便受不了了?日后要假装的时候可不少。”
“是啊。”段浔嗓音苦恼,“阿尧更要好好安慰我了,不然我可怎么忍得下去?”
萧令璋此刻是背对着段浔,只能听到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神情,听到他这么委屈巴巴的嗓音,倒真有些心软了。
虽说,以她对他的了解,他十有八九是在故意夸大。
从前,他便时常如此。
她刚被他捡到时,几乎是很长一段时间,段浔都不曾在她面前展露过任何身手,有时他回家晚了,她担心他会出事,便不安地守在灯边,强撑着困意在家里等他回来。
他一直不回来,她便一直不肯睡。
她自己搬不动重物,看着他去搬,便想:这多累啊,他一定是累坏了吧。她觉得劈柴烧火很难,看见他在院子里劈柴火,便也觉得他真不容易。
但在他跟前,她是不会将那些担心说出口的,只是时间长了,这少年似乎自己也有察觉,若是碰到带着去医馆却碰壁的情况,他便会一脸无辜地对她道:“阿荛,方才那人好凶。
她便会心疼地检查一番,问:“方才你被轰出来时,被他们伤到没有?“
她不知道段浔私底下是个横行无忌的小霸王,以为他也只有挨打的份儿。
然而一夜过去后,那些医者便会神奇地“良心发现”,主动为南荛看病。
段浔露馅,是一次偶然。
那一回,她和段浔一起去逛集市,不曾想遇到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子弟,对方举止轻漫,对她言语调戏。
那是南荛第一次看见段浔动手。
那些打手个个手拿棍棒,段浔却赤手空拳,一拳揍下去,又准又狠,不消片刻便揍得他们哭爹喊娘、屁滚尿流,还在她跟前摁着那为首的人,冷声道:“道歉!”
对方已经被揍得鼻青脸肿,哭丧着脸道:“这,这位娘子,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对,对不住娘子,还请娘子莫要与在下一般见识…………”
“什么这位娘子,这是我夫人。”
“是是是,这位夫人......”
“叫段夫人。”
“是,是,段、段夫人息怒!段夫人息怒!”
萧令璋神色古怪地瞧着这一幕,只见太阳底下的少年眼尾上扬,姿态冷峻而懒散,看着极是不好惹。
“知道错就好,再敢让小爷发现你欺负女人,下回可就??“
段浔懒洋洋地抬着下颌,正要继续说些威胁的话,余光瞥见她在看自己,嗓音蓦地顿住。
下一瞬,他敛去脸上的神情,朝她走来。
他走到她跟前,然后,朝她抬起方才揍人的那只右手。
她迷惑,“怎么了?”
他委屈巴巴:“手疼。”
她怔了怔,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在说什么?手疼?明明其他人才更疼吧?
“......”她看着周围倒了一地,正在哀嚎的人,彻底无言。
也便是从那时开始,萧令璋便知道,段浔并非是性子好,他只是不喜欢在她跟前发脾气。
她短暂地走神了一刹。
待她回神时,唇上传来极轻微的刺痒感。
不知何时,段浔已倾身凑她更近,轻轻啃咬着她的唇,声音里带着不满:“看来阿荛和为夫现在是感情淡了,连叫声夫君都不肯。”
萧令璋经他这么一闹,臊意彻底荡然无存。
她抬手,掌心贴着他白皙的脸颊,笑唤道:“夫君。”
这一声,好似风吹皱湖面,撩起阵阵春波。段浔的眸光越发灼热明亮,抬手捉住她抚着自己脸颊的手,指腹在手背上来回摩挲,带着些许痒。
“夫人真好。”
他低下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怎么办?我还想再听一遍。”
“夫君,夫君,夫君......”她一声地唤着,笑眼弯弯,“听够了吗?”
段浔抬起头,灯笼彻底照亮了那半张脸,他睫毛浓郁,冷白如玉的脸庞饱含笑意。
“阿荛唤我,就算听一辈子,也听不够。”他捧着她的脸,低头,再度在她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他的唇瓣很凉。
一边亲,眸光一边锁定在她的脸上,他视线灼热,带着强烈的侵略感,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
萧令璋笑,放松身子,轻轻伏在他肩上,嗅着他衣袍上携带的松竹般的清冽气息,很熟悉,亦很安心。
段浔最喜欢看她笑,手指一遍遍抚摸着怀中女子的鸦鬓。
二人静了许久。
“
阿荛。”
“嗯?”
段浔笑意微敛,低声道:“亲眼看到你平安无事,我便放心了。”
他指的是她遇刺的事。
提及此事,萧令璋低声道:“陛下要给我增派府兵,恐有他意。”
“阿荛已经看出来了。”他笑道:“届时府兵定是从城门校尉那边选,陛下想在你身边安插自己人,以备来日对付裴凌。”
她心底微微一沉。
果然。
“但我骗了他。”
段浔话音一转,说这话时,眼底带着丝狡黠。
他们表面上是敌人,不在皇帝跟前装作要对付她,又怎么让所有人相信呢?
段浔绝不会伤害她。
即便以萧氏皇族的立场考虑,必须铲除权臣裴凌,也不该以胁迫一个女子为代价,何况萧令璋身上也流着皇家的血,她才是先帝留存于世的唯一骨肉。
段氏满门,昔日忠君爱国,他父段?忠心耿耿,但段浔和他父兄不同,自亲眼目睹父亲在乱军中惨死后,他便觉心灰意冷。
与其说忠君,倒不如说,他更想天下太平,将来战乱终止,河清海晏,再无这些陷害忠良、黑白混淆的事发生。
若不是阿姊是皇后,他不得不去争,他甚至有种带着阿荛远走高飞的冲动。
我们跑到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长相厮守好不好?
可他也明白,阿荛不会走了。
那便让他守着她,无论何种身份,只要他在,谁都别想利用她。
“我给陛下举荐之人,皆是我认为品性正直、值得信任之人,阿荛可放心用他们,你若实在不放心,也可寻机试探他们。”段浔从袖中拿出一张字条,“这是他们的名字。”
萧令璋先前就极为迷惑,皇帝骤然做出此举,不像以前的风格,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收下字条,定了定心神,抬眼嘱咐道:“你也要小心,刺客这件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她起初觉得,刺客九成是裴安排的。
现在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太像了。
如果是裴?安排的,皇帝给她赐府兵,岂不是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不会提前想好对策吗?怎么还会在朝议时答应了?
裴不至于这么笨。
萧令璋沉吟片刻,突然问:“阿浔......先前你父在战场上遇难......你怀疑过吗?”
本来,萧令璋是想有把握了以后再和段浔说这件事的,事关阿浔的亲人,她怕当面提及,既惹他难过,又动摇他的心志。
虽然时隔这么久,但萧令璋还记得杨肇得意洋洋时说漏嘴的情景,她一直没有忘记去查这件事。
段浔的眸光顿时沉了下来。
黑暗中,他下颌骤然绷紧,指骨攥紧,眼底情绪急遽翻涌起来,许久才缓缓道:“我怀疑过。”
并不止是怀疑。
只是,这毕竟是段家的恩怨,他不和阿荛主动提及,并非不信任她,只是她已经为段家牺牲过了,这件事,他不想再让她卷进去。
他要亲手报仇。
他冷声说:“我阿父战死,有孙愈的手笔。”
萧令璋眼皮骤然一跳,听他这么说,便立即伸手,攥向他捏拳的手,触碰到手背上鼓起的青筋。
段浔怔了怔,垂下睫毛,手指缓缓松开,反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安抚般地摩挲着。
“阿荛想说什么,便直说吧。”他道。
萧令璋轻声道:“我差不多已经确定了,孙愈背后的人,是杨太傅。”
另一边。
裴?刚刚新得了一把琴。
底下人总会企图讨好他,送他一些东西,奈何装对金银财宝无感,既不收没人,也不私收贿赂,授人以柄。
唯独今日这把琴,令他心底微微一动。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抚琴了。
从前的萧令璋,也爱听他抚琴。
其实裴?几乎不曾放低身段讨好过谁,年少时恃才傲物、心高气傲,如今身居高位了,更加不假辞色。
唯独产生过讨好她的念头。
可一想到凑到她跟前会被她拒绝,他便心生抵触,无论劝诫自己多少次,他还是难以忍受她的疏离。
可这样不对。她就要去公主府了,倘若他再不主动做些什么,今后便难了。
裴盯着那琴看了很久很久。
他罕见地放下繁重的公务,带着琴去找她。
本以为这个时辰,她应该在寝居里,没想到听人说她出去散步消食了,裴并未多想,随口问:“可知公主去了何处?”
绿盈垂着头答道:“公主先前进了梅林,便没有再让跟着......”
梅林?
裴没想到她竟然去了那个地方,她明明知道,那是他以前怀念她的地方。
异样之感在心底扩散,隐隐夹杂着一丝不可说的期待,裴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梅林的方向走去。
梅林外,谢明仪来回踱步。
忽然远远看到有光亮起,她心底突地一跳。
糟了。
裴怎么这个时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