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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嘉一天没回周家,仿若隔世。
老样子,雕花栅栏围绕着法式古典白房子,昏黄窗帘透光,像沉重炭烧威士忌,压抑着热烈。
周家规模比陈家小很多,没有那么多负责各个规格的佣人和保镖,南嘉刷脸进来后没人通报,她沿着鹅卵小径,路过散发杜鹃香的花园,人站在门外,耳廓里收着一阵阵争吵声。
在周家待那么久,从来没见过周夫人和周先生翻过脸,日常生活里颇有不满,嘟囔几句完事,他们有教养,爱面子,不说登不得台面的话。
今日是个例外,也许在她来之前就开吵了,周夫人的嗓音嘶哑。
“我们宝贝女儿这么好的婚事给你一个人毁了,你还是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周先生有在辩解,比起妻子的歇斯底里,小巫见大巫,底气不足,“这怎么就是好的婚事了,我倒是觉得谁嫁过去委屈了谁,你只看表面,谁知那陈家太子爷是不是良婿。”
陈家的聚会之后,南嘉和他们没有交换意见,唯一知道她会答应嫁过去的人是周今川,和他们交流的也是周今川。
他对父母的说辞比较客观,不会有意偏袒,只说南嘉愿意嫁过去联姻,不说她和陈祉过去那些琐事,正因如此,周夫人觉得南嘉这个养女抢占先机,得了便宜,而周先生则觉得南嘉只是为周家着想,花样年华,谁会想嫁给一个不熟稔的人。
“好,姓周的,我今天不和你掰扯这些,我就问你。”周夫人猛地砸了个花瓶,歇斯底里,“你当初收养她,把她当亲女儿看待,是因为她爹救了你,还是因为她已经过世的妈?”
擅长吵架的人通常有一个共同点,喜欢东拉西扯,扯到有利于自己的一面。
周先生果真哑然,说不出话来。
“姓周的,你说的比做的好听,你要是真对救命恩人愧疚,给他闺女一笔钱就行,非要把人接进家里来养,对外既保全了名声,还能给她妈一个交代。”
“你对她这么好,不就是把她幻想成你和那个小贱人的女儿。”
越说下去越激动。
南嘉手心覆在门框上,血莫名地冷下来。
记忆间隔久远,她都快忘记母亲走的样子,曾经她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家庭条件普通但父母疼爱,拿她为掌上明珠。
后因外婆生病,家里耗尽积蓄,南父为了给妻女更好的生活,成为周先生的下属,那时候的港岛比现在混乱,帮派明争暗斗,每天都有伤亡。
母亲担心父亲安危,曾去港岛看过他一次,再回来就变了样子,总是皱着眉头,可能是愁南嘉外婆的病情,而南嘉外婆生病后脾气不好,经常吵吵嚷嚷。
平静的生活变得喧闹,之后又变得平静。
因为母亲遇害了。
家里来个小偷,盗窃过程中失手将南母从窗口推下去,年幼的南嘉放学回到家,只看见一层白布。
单亲的她被父亲接去港岛上学。
可没多久,父亲也走了,短短几年,她颠沛流离,失去双亲。
起初以为不幸的源头是命,如今想来,真相远比想象中复杂,周先生和她母亲是什么关系?他对她出奇的好,周夫人对她莫名的敌意,是不是都源于她的母亲。
南嘉冰冷的指尖触及门手,猛地推进去。
满屋子的狼狈,倒影在眼前。
周家兄妹俩都在。
一个靠着沙发玩自拍,一个担忧地朝她看了眼,撑了个不太自然的笑:“嘉嘉来了。”
周今川这句,提醒那对夫妇回过神。
不知她听去多少,南嘉没有表现异常,他们夫妇配合默契,佯装若无其事。
周先生一如既往温文尔雅,“回来得刚好,我正想着让你有空回家一趟呢,食饭了吗。”
周夫人环手抱,冷哼一声。
“还没有。”南嘉换鞋时,发现自己原先的鞋子没了,找一圈没找到,挑了双干净的客拖换上。
“那过来吃个团圆饭吧。”周先生招呼。
长桌,座位一如既往,周音讨厌南嘉,不和她坐一起,只有周今川让她过来一起坐。
前段日子忙碌,鲜少一家子整整齐齐吃个饭。
仿佛客厅的狼狈不复存在,仿佛刚才没有任何争吵环节,周先生谈笑风生问起南嘉,去陈家的感觉如何。
他不说嫁过去,言外之意像给她重新找了个家。
“还好。”南嘉低头吃菜,“公司那边怎么样了?”
“哎,本来是不打算让你们这些孩子操心的。”周先生强颜欢笑,忍不住低声叹息,“一切都挺好的,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从前,过几天还有新项目要谈。”
不用他交代,稍微了解一点时事的就能知道周氏产业这几年不止是停滞,还有很多被瓜分,很多本该十拿九稳的项目甚至争不过其他新起步的小公司。
“那就好。”南嘉点头,总算陈祉这人不会赖账。
“以后咱们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周先生说,“和陈家合作的海油工程,咱们得亲自跟进,今川,这事就交给你去做了。
周今川注意力不在菜,不在吵架的父母,他向来漫不经心的,今日里格外明显,很长地“嗯”了声。
“你的星媒公司可以放一放。”周先生又说,“为一个追不到的女人,实在不值得。”
“我会安排时间。”周今川只说。
周夫人没缘由冒出一句,“婚事订下了,见过陈家的家长了吗。”
是问南嘉的,但眼神不屑瞥她。
“没有。”南嘉说。
除了陈主母,其他长辈她并没见过。
这说明事情不一定尘埃落定,还有反转的机会,没准陈家的长辈不待见南嘉,那周音就有机会。
这么好的事给养女,而自己宝贝女儿什么都落不到,周夫人这两天心情闷得很。
“你真的想嫁给陈祉吗。”周音同样不把人放在眼里,哼哧,“我听朋友说陈家这个少爷脾气差得很,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嫁给这种人以后肯定要吃苦头。”
“嗯,他脾气不好。”南嘉低头抿了口汤,“而且人也不怎么样。”
周音一脸无语,她都做好和南嘉1v1单挑的准备,结果对手和她一块儿拆塔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让人软弱无力。
这顿饭吃的挺没意思,母女俩没能讽刺到南嘉,周先生也无法向南嘉表达愧疚,而周今川出乎意外地安静,饭罢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低头玩手机。
一家子给人忙又不知忙什么的感觉。
听到后面动静,没回头,只从纤细的人影便辨认出了人,周今川笑:“陈家明天说来送定亲礼。”
给周家的好处已经太多太多了,给周父事业,给周今川挽救白月光的机会,周夫人母女没能直接得到利益,但周家的经济越好,她们的吃穿用度就会更上一层楼。
好像没这个必要。南嘉想。定亲礼一般是求婚订婚用的,而他们已经领完证。
周今川的笑慢慢敛走,“嘉嘉,你后悔吗?”
这么问,说明他知道她那天说第二天领证是气话。
也知道她不愿意嫁给陈祉。
“那你后悔吗。”南嘉在另一侧的台阶上坐下,和他九十度角,指尖微微托腮。
“我希望你过得更好一点。”
那怎么样才是更好一点。
如果时间倒流,她希望她从未遇见周今川,希望父亲永远不要迈入周家的门,她希望一家子平平安安,哪怕穷到吃糠咽菜,总好过长离永别。
她看着一侧的白色墙面:“我记得以前这里是用来做涂鸦墙的。”
周今川跟着看去,“嗯,我也记得,刚开始只是一面普通的白墙,被你不小心弄脏了,所以就改成涂鸦墙。”
“你怕我挨骂,说是你自己弄的。”南嘉瞳孔放小,半眯着浅浅的弧,“还有刚来周家的时候,你牵着我的手,说是你妹妹,谁要是再欺负的话就是和你周今川过不去。”
多中二的话。
他那时说的时候是不是觉得自己帅呆了。
“有一年我不会游泳,被人推下水,是你把我救上来,再教我学游泳。”
“还有一次我生病住院,不想吃东西,你亲手煲汤给我,结果喝吐了。”
“你给我弹的第一首曲子是天鹅湖的第三变奏那不勒斯舞曲,我以为长大后我们可以同台表演。”
“曾经我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会站在我这边的,为我着想,哄我开心,周音摔坏瓷瓶想赖给我,你义无反顾选择相信我。”
直到白思澜的出现。
他不对她好了。
为什么。
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了。
为什么觉得她会推白思澜,为什么把她送走。
南嘉是笑着说的,周今川却做不到笑着听下去。
这些事他都记得,在白思澜出现之前,他对她确实很好。
不是妹妹胜过妹妹。
他对周音是宠溺,对南嘉是宠爱。
但对白思澜,是无条件的偏爱。
以前的周今川其实不是个情种,他烂好人一个,身边经常出现漂亮妹妹,他也会哄女孩子开心,只要展开追求,百分之九十九能成功。
白思澜是那剩下的百分之一。
也许不信邪,周今川这辈子非要啃她这块硬骨头了。
喜欢白思澜无可厚非,全校很多男生都迷恋她,她是他们心中的温柔的化身,是女神。
良久,周今川说:“过去的事就算了。”
“你会和白思澜结婚吗。”南嘉问,“就像,我和陈祉这样。”
结婚,领证。
可能还会有孩子。
这辈子就到头了。
原来这辈子这么简单。
周今川猛地抬起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她很久,忽然看见她锁骨下的一块浅淡的痕迹。
有被粉底液掩盖过,时间久了氧化掉,反而落下的那一片格外明显,上面的草莓印,是个男人都能看得懂。
周今川的喉咙仿佛怄了一滩血似的,吞吐不出,话卡在舌尖下。
整理了许久的情绪,他缓缓地笑:“不会。”
白思澜不喜欢他。
此时充斥在周今川脑海里关于难过和低落情绪的,却和白思澜无关,他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一条红线,一直牵着他引领他前行,但现在突然断开一般,人在黑暗中步履紊乱,变成无头苍蝇乱蹿。
周今川笑不出来了,他眼神僵直,凝视着眼前从小看到大的漂亮面孔,她一点没变,七年不见还是能想象得到会长成怎样的姑娘,记忆再深远一点,会记起她刚来周家的样子,瘦瘦巴巴的,比羚羊还警惕,他叫她阿妹,遭了一记小白眼,那时
候他年纪也不大,可就是觉得自己能做她长一辈的人,能给她遮风挡雨。
但她这辈子受过最大的风雨,是他带来的。
后知后觉地,周今川发现她刚才的话不是叙旧,不是随意提及。
而是告别。
原来世上还有一种告别,不用挥手说再见。
她甚至就在他的面前,他随时能见到。
可两人之间就是被画了一道无形的墙,隔阂坚固牢久,谁都越不过那道坎。
早上,周家兄妹起得最迟,周音习以为常,周今川出乎意料也迟了片刻,顶着凌乱的,乱糟糟的碎发下楼,模样一如既往,走到餐桌,拉开南嘉一旁的椅子坐下,粤语问号:“早晨。”
舌尖音,很磁性低沉。
“早上好。”南嘉已经吃完,放下勺筷,问保姆阿姨要行李箱。
行李箱里装了些她的日常用品和换洗衣物。
“先别急着走。”周先生抬手示意,“待会陈家要来送礼。“
婚期没有定下来,新闻报道也没有,但陈家对这次联姻还是很重视的,除了给周家的利益好处,更讲究给女方的排场。古代定亲讲究六礼,纳彩,闻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现代多以西式或中西结合为主,少了份韵味和来头,鲜少有人
家按照规章走下来。
陈周两家联姻匆忙,他们不似普通情侣那般定过情,不得不省去一些礼节,但送礼的步骤少不得。
南嘉礼貌问:“送礼需要我留下来吗?”
自然要的,周先生点头,“陈少会过来。”
“哦。”那更要走了,她提过行李箱,“就说我回舞团有点急事。”
周今川起身,追过去,“嘉嘉。”
南嘉没走出几步,前方的路被另一个人挡住。
周音早就醒了,妆容妥当衣着华贵,昂首挺胸瞪了眼人后,朝周父周母喊道:“爸,妈,我上次过生日时你们送我的宝格丽项链不见了。”
闻言,周夫人急匆匆过来,捂着心口,“什么?那条项链是满钻的,当时买的时候花了不少钱呢。
周先生感觉蹊跷,吩咐保姆,“你们去帮她好好找找,这孩子总是丢三落四的。”
“我已经让人翻过房间各个角落了,都没有。”周音摇头,急得剁了下脚,“怎么办......我很喜欢这条项链,是爸你亲自给我挑选的。”
说着抽噎了声,一副要哭的样子。
周音向来喜欢咋咋呼呼,南嘉看出她和周夫人表演的痕迹,只以为她又看上哪个珠宝,想要周先生给她买。
“找到了!”
楼上忽然传来保姆阿姨的声音。
紧接着,几个阿姨赶着下来,“夫人,大小姐,项链找到了。
她们还没把项链送过来,周夫人迫不及待问话:“在哪里找到的?”
一个阿姨犹豫,“这个......”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周夫人佯装嗔怪,“又不是你们弄丢的,直接说就好了,回头还要给你们加奖金呢。”
“在南嘉小姐的房间里。”
这话一出,全场静默半秒。
南嘉握着行李箱的手松了松。
“怎么回事?”周音皱眉,接过项链,“我的东西,为什么在南嘉的房间里?“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阿姨低下头,“是在她的抽屉里发现的,因为南嘉小姐要离开,负责收拾她房间的阿姨发现了这条项链。”
“所以。”周音矛头指向,“是你拿了我的项链。’
“音音,不要胡说八道。”周今川呵斥。
“我没有胡说八道,这么多人都看到了,项链是在南嘉的房间里找到了,除了她,这个家里还有别人会偷吗?”
周音小嘴一撇,主动去母亲跟前诉委屈,“妈,你得帮我说两句话。”
“南嘉,我们这些年待你不薄。”周夫人冷冷训斥,“你如果想要项链的话大可以和我们提,干嘛要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周先生想开口,且不说这条项链是不是南嘉偷的,她现在为周家牺牲去联姻已经能够弥补了。
然而周夫人一个狠厉的眼神瞪去,抢占话头,一字一顿教育:“你知不知道这件事传出去的话,对我们周家名声很不好,我们周家容不得手脚不干净的人做女儿。”
这才是本意。
她要南嘉?出周家,和周家再没瓜葛。
这样,周音还有和陈家联姻的可能。
这件事不能不早点办,拖到陈家定完亲就来不及了,所以卡的时间必须刚好,在今天这个时候,待会陈家过来,再以此为由栽赃嫁祸说南嘉人品不行,不适合做陈家的媳妇。
周夫人的盘算条路分明,哪怕周父再坚持,她也要把南嘉赶出去。
不管能否成功,她不想再看见南嘉以任何身份出现在周家。
周父和周今川心知肚明,眼神示意她给自己解释两句。
说她偷窃这个理由太离谱了。
可南嘉一直没说话,也不为自己辩解。
“不可能是嘉嘉偷的。”周今川冷硬开口,“如果嘉嘉喜欢这条项链,我可以买给她,根本不需要去偷。”
“没准人家就是喜欢做偷盗抢劫的事情呢。”周音不屑,“就喜欢抢夺不属于她的东西。”
“周音,你真是被宠坏了,谁教你随随便便诬陷别人?”
“哥......”周音不满,每次都这样,“你怎么老护着她,以前是,现在还是,她和周家又没血缘。”
听到那句没血缘,南嘉无声弯了下唇。
是啊,没血缘还对她这么好,无条件信任。
这一切仅限于,没有白思澜的时候。
如果白思澜诬陷她偷盗项链,周今川会相信她吗。
“今川,你别为她说好话。”周夫人说,“你看现在人证物证都在。”
“如果是嘉嘉偷的,她为什么不把项链放在行李箱里,而放回自己的房间里呢?”周父也站出来辩解,“放回去不照样在周家吗?”
“那是因为她忘记了。”周夫人不甘示弱,“没准她行李箱里还藏了其他偷窃的东西,来人,把她行李箱打开看看。”
两个阿姨刚上前一步。
南嘉淡淡开口:“说完了吗?”
“你什么意思?”
“我很忙。”
没工夫陪她们演戏。
如果想要把她撵出周家,就撵吧。
南嘉提着行李箱,头不回走到门口,后面的周音立马跟来,“你走什么啊,偷了我项链,因为心虚才走的吧。”
玄关门敞开的,影影绰绰晃出一个挺拔的身形,周音刚才张牙舞爪的嘴脸立马变了样,“陈,陈少......”
来人长身玉立,不自觉见压迫感倾覆而下。
不同以往的散漫松弛,陈祉西装长裤整洁不苟,宽肩窄腰的优势一览无遗,别了驳领针,银箔色的菱形,烘托修长的脖颈和锁骨线条,背着光,面部轮廓略显冷硬,却因听到什么笑话而嗤了声。
“那谁。”他蔑视着意图拦截南嘉的周音,“你刚刚说谁偷了你项链?”
周音吓住,“我......我是说,南嘉,她今天早上偷了我五十万的项链......”说完两只眼睛飘忽不定,明显的心虚。
“确定么?”
“确定啊......我丢失的项链就是从她房间里翻找出来的。”
陈祉眼尾挑了挑,轻蔑嘲讽,“她连我送的三亿钻戒都看不上,会去偷你那五十万的破项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