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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后山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张桂霞看看身边二儿媳妇儿手上的泥巴,“明儿还是让沈建勇跟我一块儿过来,你在家里做饭就行了。”
郭兰腼腆笑了笑:“建勇上午还要帮着人家干木匠活儿补贴家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跟着过来也没事儿,再者说了,野生天麻要是有经验了也不难找,妈,你就别担心我了。”
家里娶得两个儿媳妇儿,张桂霞是真的忍不住偏心郭兰。
虽然跟老二一样有些不爱说话,但一来勤快,二来也是个拎得清的。
张桂霞:“这玩意儿早些年我跟着我爷爷挖过,就只有这个时节的才最好,拿出去也能卖个好价钱,咱二里沟知道的人不多却也不是没有,得趁着这几天赶紧挖一些,不然赶上人多了,就挖没了。”
“那要不咱干脆明天一早就过来,别等着天亮,不然也容易被瞧见。”
“我倒是没问题,你要是能起来,咱们就早点过来,挖个几天估计也就没了,到时候拿到市集上给出了,我想攒攒钱。”
“当然没问题,地里的活儿那位大领导都找人帮着干完了,我也算是沾了晚月的光,来帮妈挖点天麻算不了什么。”
“成,那明天我喊你。”
婆婆攒钱是干什么的,郭兰不用猜也知道。
自打听说了小姑子要结婚了,婆婆虽然嘴里没说,可郭兰眼里瞧的清楚,婆婆是想给小姑子攒嫁妆了。
只是婆婆不提,郭兰也只当没想到不去问。
“回去了邹丽华要是问你,就说是出来挖蘑菇的。”
郭兰心领神会的笑笑:“我明白。”
“唉,不是故意瞒着她,邹丽华眼皮子浅,油腥子掉水里都得捞出来舔两口,要是她知道我年年还出来挖天麻,过年分钱一准又得跟老大闹,你大哥干活儿本来就多,实在是不想让她闹腾。
“大嫂也不是坏人,就是见不得钱。”
“钻钱眼子里了,连血脉亲情都顾不得,要不是老大,我早教训她了。”
沈建国是家里老大,为这个家付出是几个孩子里最多的,张桂霞不得不顾忌着他的心情。
眼瞧走到了村口,张桂霞把篮子上的黑布罩子掀开了一些,只露出了里面一点灰褐色跟白色相间的平菇。
“回来啦桂霞,哟,这收获不小啊,有一篮子了吧。”
“就半篮子,唉,今年雨水少,想多弄点炖汤都不好找。”
张桂霞应付着一路上打招呼七嘴八舌的乡亲,终于是到了家。
“妈,下午那会儿我大哥来电话了。”
刚一进门,沈建勇就迎了上来,脸上带着喜气:“晚月的婚事算是彻底定下来了,而且也跟男方那边商量好了日子,就定在了初八,说是那天他们会专程从沪市来咱们家送订婚礼!”
“来咱们家?来二里沟?!”
“当然啊!大哥说那边答应了就按照正经的规矩来,跟头婚是一样的!“
张桂霞听完心里高兴的有些发飘,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去了,晕晕乎乎将篮子塞到厨房下面的木柜里,这才进了堂屋。
沈满仓腰还没好利索,躺在堂屋的凉席上,穿着老汉背心,身上就搭了个破布条子。
沈满仓也是一脸的喜气,要不是他扭了腰不能动弹,这会儿已经在外面跟村里人吹起牛来了。
“那会儿你们都没在家,我腰又不能动,是老二跟老大媳妇儿去接的电话,老大还说了,他在沪市没别的事儿准备先回来帮着家里准备接待陈家人,老四留在沪市陪着晚月,到时候赶在初八前面两天跟晚月一块儿回来。”
张桂霞高兴归高兴,听完了这些话,心里头又有些不安。
“老大说的对,咱们家也得简单准备准备,别到时候人家来了看了笑话。”
沈满仓这点也很认同:“等老大回来了,让他帮着把咱们外面的大门给换个新的,多少年的老木头了,都有些懊糟,院子里的灶台路面也翻修一下。”
“还有屋里呢。”张桂霞抬头打量着堂屋的地。
“回头从大队里买点平整的红砖,里屋就先不说了,人家也不会进去,但最起码得把这堂屋接客的地方给拾掇一下,看着也新。”
邹丽华翘着二郎腿,在旁边嗑晒干的南瓜子,“晚月是出息了,攀了个高枝儿,将来留在沪市吃香的喝辣的,感情这家里的脏活累活儿,就全留给我们大房了呗。”
沈建勇皱了皱眉,“大嫂,我也会帮着大哥一块儿弄。”
郭兰也说:“是啊,到时候全家出动呗,不会只让大哥一个人干活儿的。”
邹丽华啐了口瓜子皮,“活儿是大家一起干,钱也是公中出的呗。”
没等张桂霞开口,沈满仓少有的瞪了一眼邹丽华,“家里翻修不是公中出钱,还是你们大房出?”
“……………爸说哪的话啊,我们肯定没钱出,我就是寻思着,晚那边不得也给家里意思意思吗?”
沈满仓:“晚月还没回来,用不着你开口,她回来了自然也会孝敬爹妈,,而且这翻修也不全是为了晚月,眼瞧着老四也到了娶媳妇儿的年纪了,这两年村里不少都重新翻修了房子,咱家要是不提前做准备,谁还愿意上门说亲?”
听了这个,邹丽华才心情好了点,陪着笑连连说是:“还是爸想的周到,这话说的对,这要是老四结了婚,家里三间房子肯定不够住的,我家俩孩子眼瞅着都大了,总不好一直跟我们俩挤一块儿睡。”
“盖新房子的事儿缓缓再说,眼下还是翻修为主。”沈满仓看出来了大儿媳妇儿的心思,敷衍了过去。
张桂霞心里仍是不安,琢磨了一下,看了眼堂屋的众人。
“既然人都在,有个事儿咱们得一起提前准备一下。”
“啥事啊妈?”
“晚月出嫁,咱们家虽然条件不如人家,但多多少少,也得拿出来点陪嫁的嫁妆才行。”
沈满仓听着,将身后的枕头压到了胳膊下面,脸扭到了旁边,闭着嘴不想参与这话题。
张桂霞只当没看见,继续说自己的:“咱们买不起太贵重的,但最起码村里人家都有的咱们不能少了晚月的,当年她跟顾知青的事儿,因着顾家也没来人,咱就没准备,这次可不能跟上次一样。”
邹丽华酸溜溜的:“妈说的是,不过咱们条件在这儿摆着呢,家里往后的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我看啊,就照着我当年的来呗。”
张桂霞没有点头,只是看了邹丽华一眼,“你当年娘家就送过来了两套床单一个棉花被,洗漱用具还是我出钱让建国领着你去买的。”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没错,所以现在怎么也得比你那时候好点。”
邹丽华连忙站起来,热络的说:“我跟建国结婚的时候,还剩下了两个新的搪瓷脸盆,我一直没舍得用,早就想着晚月结婚的时候拿出来了,妈,你看咋样?”
张桂霞冷着脸,“你那俩搪瓷脸盆放茅厕多少年了,要我也是给晚月准备洗的。”
邹丽华讪讪坐下,咕咕:“不要拉倒.....以后留着给我闺女。”
郭兰那边则是跟沈建勇对视一眼。
沈建勇主动开口:“妈,现在咱村里美女出嫁,怎么着也得有个床头柜,我天天给大队里干木匠,能要过来一点榆木料子,工费家里不用管,我给晚月打俩床头柜。”
“成。
郭兰也说:“我手工活儿好,晚月的枕头背面我来绣,毛线也是我来出,就是我拿不出来多好的被套料子,要是不嫌弃,就把我那边放的一套拿出来,我给绣上新的花纹,看着肯定也齐整鲜亮。”
张桂霞脸色柔和下来,“被套料子我早备着的有,还有枕面,等会儿我拿给你,你只管修花样就行,龙凤纹的咱不要,牡丹海棠的就行。”
郭兰笑了:“就龙凤纹的,我就爱干这个手工活儿,还一直想找机会展示展示哩,被套妈你拿,那枕面我那有好的,我来拿。”
“那行,你看你怎么绣吧。”
邹丽华撇撇嘴,“去年过年的时候,我还说想给大山换个新被罩,妈你还说家里没了,这遇到晚月的事儿了就有了呗。”
“这事儿跟事儿能一样?再者,建国也跟我说了,大山是跟你们一起睡的,那被罩是你想换才对吧。”
邹丽华心里暗骂男人嘴巴是个漏勺,低下头不再开口。
张桂霞瞪了一眼邹丽华:“别装听不见,二房都说了各自出什么,你呢?”
邹丽华看看外面:“他们一个两个都会的多,我没这个本事啊,再说了建国不是还没回来吗?我一个人说了可不算。”
张桂霞早料到,眼神嘲讽:“那我替你们大房做决定吧,我还想再给晚月准备两个樟木箱子,这樟木箱子的料钱你们大房出了,做工嘛......”
沈建勇主动应声:“做工我来,有料子就好说,没几天我就能弄好。”
邹丽华脸色黑了:“妈,这不公平,樟木贵不说,上头的铆钉也得出不少钱,我们的大房出的凭什么比二房还多啊。”
“咋了?建勇的工不是钱?”张桂霞打量着邹丽华,“那要不这样,我来出料子,你把柜子打了?“
“......我不会。”
“那不得了。”
邹丽华还是不乐意,转头看了看沈满仓,“爸,小姑子结婚,公中出钱还不够啊,还得都再拿出来点是不是有些多了?别人家闺女也没这么贵啊,还是二婚…………”
“二婚咋了?我闺女二婚能找到大领导,别人家的闺女咋不行?”张桂霞立刻道。
沈满仓一直装听不见,这会儿被喊了,才将头扭过来,“该出就得出,你们大房平日里也没少存钱,遇到事儿了也该出点。”
邹丽华有些不敢置信。
平时家里婆婆虽然管的多,但真正的掌柜的还是公公沈满仓。
沈满仓会突然这么大方?
不过好像出钱的也不是公公,大方也是替大房大房………………
张桂霞这才笑了,心里高兴难得男人想开,继续说:“那就这么定了,赶日子我先把钱除了,等建国回来你们给补上,另外除了刚才那些,草席门帘茶镜子水壶也都是不能少的,还得有个装物件的红油漆木箱才显得好看,这些就公中出钱,陪嫁
我也想好了,回头看看账本,要是能拿出来个三十......“
“差不多了。”
还没等张桂霞高兴完呢,沈满仓皱着眉清了清嗓子,将枕头垫到了腰后面,撑着坐了起来。
“老大老二准备这些足够使的,这些就省了吧,他们以后去沪市定居,也用不上。”
张桂霞一顿,“咋用不上?这些才是真能经常能用上的东西。”
沈满仓揉着鼻子,招手:“过来给我把红花油涂了,这腰疼的厉害。”
张桂霞有些不高兴,心里也不情愿这时候去伺候沈满仓。
可一想到出钱,还是站了起来去给他涂红花油,一边说:“少转移话题,我刚说的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沈满仓弯着身子:“你轻点………………“
“我都没用劲儿!”
沈满仓嘶‘了一声,龇牙咧嘴的,“那什么,建勇,电话里头,你大哥说没说陈家愿意出多少彩礼......哎哟!你轻着点!”
张桂霞手一抖,力气不留神就大了一点。
沈建勇摇头,“大哥就说回来再具体说,但是提了一嘴,说是有三转一响。”
闻言,屋里安静了一瞬。
噶登‘一声。
邹丽华从长条板凳上掉了下来,她也顾上摔得吃痛的屁/股,瞪着眼睛,“啥?我就在旁边,我咋没听见?“
“大嫂那会儿不是去跟人聊天了吗,大哥也就最后提了一嘴。”
沈满仓咋摸着嘴,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咳咳......人家把三转一响都送过来了,可见也不是什么缺钱的人家,晚月这陪嫁我看就省……………嘶,你干啥呢!”
沈满仓吃痛的哀嚎一声,转身瞪着张桂霞,“你是给我擦红花油呢还是想弄死我?”
张桂霞拿着红花油站在旁边,“你想打晚月彩礼的主意?”
“什么叫打主意,这本就该是咱娘家应得的!”
邹丽华小声嘀咕:“就是啊,谁家彩礼不给娘家?”
张桂霞哼了一声,“算盘别打这么好,三转一响是什么咱心里都清楚,人家答应了要送,那也是送给晚月的,况且路途这么远,运都不好运过来。”
邹丽华也猛地意识到这点,“也是啊,光是自行车都不好弄过来。”
“那就折现。”沈满仓眼睛冒着光,说完又瞪了一眼张桂霞:“这一点没得商量,人家要是能送,我就能收,不然陪嫁里的木箱子你也别想买!”
张桂霞咬咬牙,“彩礼的事儿先不说,但是嫁妆,我说的那些,都必须得有!”
沈满仓哼了一声,“少打量着我不清楚你这些年偷偷摸摸去后山干啥了,你自己存的不是有钱吗?要是想置办别的,你就自己想办法去,家里最多出五块钱买买零碎,别忘了,为了晚月,翻修就得出不少钱,那都是我的血汗钱!”
“翻修你自己都说不全是为了晚月,再者咱家又不是就你自己挣钱,我没上工?”
“我还在大队里上班呢,你挣得有我多?”
“......
张桂霞咬咬牙,眼圈红了:“可晚月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闺女,按你说的,这些满打满算下来,还不够三十块钱,咱家咋也得再出点现金给晚月压箱底吧。”
沈满仓扶着腰站起来,“有俩樟木箱子就够体面的了,还要什么钱,你赶紧给我把腰伺候好了,我才能去大队里继续上班,你要是有这个本事,要不你去大队?”
张桂霞没这个本事。
大队里除了妇联有两位女同志,其他都不要女的。
况且她也不识字。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把大队里的活儿干完,每年秋天弄一点野生天麻卖卖。
她挣的钱没沈满仓多,娘家也没沈家富裕。
这些年操持家里家外,累得是自己,但说话算数的,最后还是沈满仓。
家里唯一体谅心疼自己的,就只有闺女。
上次那个知青害的晚月差点死了,当年要不是沈满仓看上了顾清树的知青背景,主动撮合,也不至于让晚月最后去跳河……………
她心里一直觉得家里亏欠闺女。
可沈满仓却一点愧疚,甚至一点后悔都没有!
“快点啊!红花油还有一半没涂呢,你想让我疼死是不是?整天跟个二愣子一样,就看见长肉,一点脑子都不长!”
堂屋里,大房二房都在。
沈满仓从来都是这样,不顾在家还是在外面,只要他心情不好,就不分场合的随便训斥人。
“张桂霞,你别为着一个闺女跟我置气,这日子......”
“这日子不过了!”
张桂霞握紧了拳头,冲着沈满仓冲了过去,一脑袋直接撞在了沈满仓的腰上。
沈满仓本来就腰疼,没站稳一下子被撞到在地上。
还没等他骂人,已经先疼的眼泪差点掉出来。
“你干啥?!你不想过了!”
张桂霞冲过去,按住了沈满仓的胳膊。
张桂霞膀大腰圆,是个结实的乡下妇人,有的是一膀子的力气,这种情况下,压着沈满仓,硬是让他使不上劲儿。
“沈满仓,这些年来,家外面你看着风光,但是家里的大小事儿全是我在管,你连个地都没扫过,凭什么天天还对我吆五喝六的?”
“家里钱是你挣得多,但是也都是我一毛钱一毛钱精打细算抠搜下来的,没有我,家里也攒不住钱,我告诉你,晚月结婚,这钱我花定了!你要是不让我花,咱俩日子就过了!”
“老娘说到做到,连这么点陪嫁都不舍得出,你还配当爹?”
“不只是这次,我告诉你沈满仓,以后家里的事儿,要么我输了算,要么,我就收拾收拾走人!你自己过去吧,老娘回娘家要饭都不跟着你了!”
沈满仓被张桂霞的拳头锤的七荤八素,腰上也疼的不行,哎哟了几声发现没用,发狠一胳膊将张桂霞给推开了。
“张桂霞你想造反是不是?”沈满仓强忍着腰疼,从床底下摸出来一根棍子。
“老子今天打死………………诶哟……………”
沈满仓话没说话,腰又疼的受不了,瞪了一眼旁边沈建勇,“愣着干什么,过来扶你老了起来!”
沈建勇愣了一下,下意识想要过去,却被旁边的郭兰拉了一下。
沈建勇猛地回神,皱了皱眉,反而站到了张桂霞身前。
沈满仓也愣了,“好啊,平日里吃我的喝我的,现在一个两个都想早饭是吧!”
“爸,我没别的意思,但你不能跟妈动手。”
郭兰也点点头。
沈满仓傻眼了,看着眼前明显不跟自己站一边的儿子儿媳妇儿,就连邹丽华都一副不想管的样子。
“疯了,你妈疯了,你们跟着疯是吗?”
“我是疯了!”
张桂霞头发散乱着,眼泪流了满脸,“我要是不疯,这个家永远也轮不到我说话!”
“沈满仓,你别忘了,你年纪大了,老了!早晚有没力气的那天,你对这个家的付出远没有我多,家里几个孩子都看在眼里呢,你要是再跟我吆五喝六,你看我还忍不忍你!”
“别说老二了,老大老四要是在,也没人跟你一事!等你老了,没了我,你也别想日子好过!”
张桂霞在这一瞬间,想起了从前村里好几户的人家。
家里女人也是好像突然间就变了,一夜变成了疯子。
准确说,是成了男人们在外面议论时候嘴里的疯子。
他们说,家里女人忽然精神失常,要是不让着点,日子就过不下去。
他们还说女人发疯了都是脑子天生就有问题,他们心肠好,才没有抛弃老婆,反而忍着火气勉强过日子。
可他们口中的女人,要是遇见了别人,还是照样说话聊天。
只是在家,这些女人不再正常。‘
只有‘不正常‘了,她们才能掌握些家里的话语权。
张桂霞以前不明白,现在自上而下,看着沈满仓那张不敢置信,甚至有些被自己的话吓到的恐惧眼神,一瞬间明白了一切。
疯了好啊。
疯了她才能说了算!
她还能更疯!
“别以为老娘离不开你,你也不想想,我有手有脚,离了你照样能活,但是你呢?离了我,这个家你能管得过来吗?老大老二家四个孩子,老四眼瞅着也要结婚,沈满仓,你有本事,你以后就被跟我过!”
沈满仓瘫坐在地上。
他第一次,用这个角度去看跟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女人。
张桂霞老了,腰粗膀子圆,头发也有些花白,脸上更是早就爬满了皱纹,脸颊斑驳眉眼里全是苦涩。
她老了。
自己……………好像也老了。
沈满仓腰疼的根本站不起来,试着用胳膊挡着,可几次都没成功。
刚才张桂霞撞他那一下,是下了狠劲儿的。
“爸,你想干嘛?”
眼瞅着沈满仓拄着棍子艰难的终于站了起来,沈建勇警惕的又往前站了站。
“爸,有话好好说,不能跟妈动手。”
“是你妈先动的手。”沈满仓疼的呲牙,勉强说。
“我妈………………”沈建勇低下头,又抬起来,“我妈不容易,这些年她为这个家确实付出了很多,嫁妆这事儿,我赞同我妈。
“......“
邹丽华在旁边凑着,想说她不同意,可张桂霞却红着眼瞪了过去。
张桂霞刚才那一脑袋撞得可不轻。
邹丽华下意识觉得自己腰也有些疼,而且自己俩孩子还指望着婆婆给带呢,咽了口唾沫,点点头。
“我也同意妈的话。”
反正还有彩礼呢,三转一响都能拿出来,能不给钱才怪,到时候还是自家赚!
沈满仓愣了愣,好一会儿过去,他忽然艰难的挪动着转了身。
他背过身去,没人看见他的神情。
张桂霞哼了一声,“咋了?你也知道怕了?看到了吧,我是疯了,但这个家,以后也不是你一个人当掌柜的了!“
“......?“
沈满仓佝偻着身子,声音没了刚才的强势,“我不是怕你,我是懒得跟你计较了。”
一句话,局势已经清晰了。
这场家庭话语权的争夺战结束。
张桂霞靠着发疯,靠着孩子的偏向,算是打赢了。
张桂霞眼圈红着,却笑了出来。
明明刚才拿下她也弄得身上有些钝痛,但张桂霞就是觉得,自己的腰板好像比之前直了不少!
人也硬气了不少!
“那就这样。”
张桂霞抬手,将耳边散乱的头发勉强梳理到耳朵后面,“晚上找账本算账,给晚月拿出来一部分当压箱底的陪嫁。
话音落地,大局已定。
家里人都松了口气,邹丽华坐到板凳上继续嗑南瓜子,郭兰上前扶着张桂霞也去旁边坐着。
沈建勇最是紧张,这会儿擦了把汗,上前将满仓手里的棍子拿走,“爸,我给你上红花油吧。”
沈满仓皱皱眉,甩开了沈建勇的胳膊,“我进屋躺会儿,别烦我。”
眼瞧他一瘸一拐的进了里屋,张桂霞露出了胜利的一笑,拍拍桌子,“明儿早上我还去山里,郭兰陪我去,老二准备打箱子的料子,丽华,你在家做完饭将院子打扫打扫,你公公要是好点了,你俩一块儿把院子里的旧砖头给摞一下。”
张桂霞发号施令一样,眼瞧着比从前沈满仓在家指挥的还要清晰明了。
沈满仓背影一僵,却没有发火儿吵人,只是嘭‘的一声,将里屋的门猛地关上了。
“王八羔子!”
张桂霞骂了一句,转头笑了出来。
沪市工人新村。
晚上吃饭的时候,沈晚月才知道沈建国要回家的意思。
也不知道沈立民跟沈建国到底吵了什么,眼瞧沈建国明天就准备走,兄弟俩还是一晚上都没说话。
沈晚月惦记着明天去服装厂,他们不说,自己就没有多问,吃过饭后拿着新买的纸笔试着勾画了两下,这才搂着俩孩子去睡。
第二天一早。
“立民,我先去送孩子上学,等会儿赶回来,咱俩一块儿送大哥去火车站。
沈立民饭都顾不上吃完,抓着俩孩子的书包站了起来,“那啥,姐我去送他们上学,你俩直接去火车站吧。”
沈晚月看着沈立民避之不及的样子,皱皱眉,还是答应了。
“唉。”
沈建国看着沈立民离开,叹了口气,“立民还是毛毛躁躁的,眼前都十八了,一点大人样子都没有,还说今年回去了给他说亲呢,还是跟长不大一样,以后能干成什么事儿啊,连种地估计都种不好!”
沈立民今年年初才刚满十八。
沈晚月颇为不认可沈建国这番弟弟该成熟的话。
这些天相处下来,沈晚月已经不想再跟沈建国因为观念原因吵来吵去了,反正俩人以后又不长久生活,她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
但话到了嘴边,沈晚月还是没能忍住。
“立民又不算多大,况且人各有志。”
“有个屁志,他不就是想修车?修车能有什么出息?”
沈晚月皱皱眉,“修车也算一技之长,况且他有这方面的兴趣跟天赋。”
沈建国笑了,“兴趣能当饭吃?你去瞧瞧大街上,连个自行车都没几辆,这里还是沪市呢,要是放在县城,恐怕连骡子车都没有几个,那小轿车的数量恐怕全国都能数的下来,谁家没事儿干,有钱不留着买肉去买个铁疙瘩啊!”
沈晚月已经不是很想听这话了,收拾东西:“走吧大哥,我送你去火车站。”
沈建国横了一眼过去,“我知道你是好心想支持立民,可也得脚踏实地才行,学个汽修,将来饭都吃不上,还不如老实点回家种地,运气好了,跟爸一样在大队里混个事儿干干,立民就是想一出是一出,永远都没出息!”
“大哥你别这么说立民,况且你不也没能在大队混上工作吗......”
“那能一样吗?”
沈建国想想沈立民跟自己作对,现在连沈晚月也又要跟自己唱反调,就有些不高兴:“我当年小学都没上完,立民可是正经读完中学的,咱爸那位置,将来说不定立民能接上,实在不行,还不如跟着你二哥学个木匠活儿。”
沈晚月心里暗自叹气,然后应付着点点头,收拾完东西,又特意将前几天的一份报纸装在了挎包里,这才开口。
“大哥,你就让立民先学着吧,回家再说以后的事儿,对了大哥,你火车票买了吗?”
“......没有。”
“那赶紧别耽误了。”
沈晚月倒不是想催着大哥走,而是这年头火车票不好买,这里距离火车站又远,他们还是外地的,到时候还得排队看证明信,路上跟买票就得浪费俩个小时。
沈建国长叹了口气,“走吧。”
一路上,沈建国再三叮嘱了沈晚月要懂事听话别跟陈家闹矛盾,又交代了看好沈立民,说来说去的,无非还是那些话,?嗦了点,但沈晚月都安静的听着没有再反驳。
等送沈建国上了火车以后,她这才松了口气,坐公交车去了服装厂。
平淞河工业区全是搬迁到一起的国营大厂。
沈晚月路过炼钢厂的时候,下意识朝着那边看了一眼。
炼钢厂正门口的马路对面,一辆熟悉的黑色小轿车正安静的停靠在旁边。
这是陈勋庭的车。
他不是说今天要出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