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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9 章 既见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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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柔抬眸。
    鹅雪纷飞,雪片就沾在眼睫上,很快就化了。
    朦胧间,近在咫尺的的荀攸,只能看清一双幽深宁静的眼睛。
    “公达...”
    他怎么能...这时候说这个...
    “小叔父。”荀攸退后一步,再次躬身作揖,双手捧上信匣,“文若之信在此处。”
    这一次,已经长大的荀柔,已埋下头后,大侄子荀攸的表情。
    心底的小火苗“噌”的一下窜起来。
    他环顾其他,同行的几个荀氏子弟都拱手埋下头,谁都不看他。
    数月不见,他们...他们只同他说这些!
    “好。”
    他猛的抿紧唇角,将自己挪下车,一把夺走荀攸手中信匣,谁也不看,迈着六亲不认的大步走进太傅府。
    就让他看看,荀公达非要给他送来的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荀缉眼看荀柔生气走了,忍不住偷偷瞥向父亲。
    “数月不见,含光越发威严。”有人道。
    “不错,实令人侧目。”另一人也感慨。
    荀攸向儿子回望去,没说话,把荀缉看得低头,心里却一叹,知道今日恐怕不能有结果。
    他转身进府,来至正堂。
    雪天阴霾,天黑得早,正堂中点起繁枝铜灯,兰脂香膏氤氲满室,香得闷人。
    荀柔将麻衣披在身上,发冠取下来系上白麻,在案前坐下。
    门监将今日的拜帖和自荐文书一托盘送进来,被他直接放在一边。
    荀彧的信匣被打开,厚厚一卷铺展开在案上。
    信中没有一句寒暄,准确来说,这都不算是一封信。
    这是一册诤谏,一篇策论,一份上书,一封君前奏对,仅此而已。
    首先,荀彧写,中原不宁,北地用兵不宜,刘虞是宗室又是州牧,在幽州也素有威望,公孙瓒只是一郡长史却有兵权,本不该相争,但事已至此,两人继续抵角必会造成大祸,现阶段刘虞的安抚政策更适合幽州。
    接着,董卓狼子野心必乱京师,他可以和袁氏、曹氏、杨氏等族联合,借用西园兵力限制董卓,大概也知道他和袁绍不对付,还推荐何伯求、许靖,意思自然是他们可以两方还转。
    除此之外,还有刘氏宗室,比如益州牧刘焉,荀彧也在京城呆过,也听说过方士董扶说刘焉,益州有帝王气,刘焉就求了益州牧,也没天真的以为刘焉对天子忠心不二,而是认为陈说厉害,对方应当明白——此乃大汉生死存亡之秋。
    再后,他认为,并州汉民稀少,西河以北多为匈奴,当今之际,朝廷动荡,应当收缩并州战线,该将五原兵马稳固河东,而不是让其深入匈奴战乱之地,孤军在外。
    最后作为总结,荀彧再三表示,只要天子安稳,就算天下动荡也是一时,可以“徐徐图之”,战乱迟早会结束。当务之急,先稳固京师,至于其他,无论他想如何,都当顾惜天下百姓。
    文章写得很长,铺满整个案。
    写时形势当然与如今不同。
    但荀柔每看完一条,心就沉一分,血就凉一分,看完最后,满眼墨字乱飞,冲得他颤抖。
    每一条都是打脸,荀彧全篇文章,把他的脸都扇肿了。
    他不明白...阿兄不知道的...荀柔告诉自己。
    除了他,没人知道二百年后的五胡乱华,没有人知道东西晋的世家危害,没有人知道三国之后,才是华夏的至暗黄昏...所有人...没有人知道...
    但是...顾惜百姓...
    难耐的酸涩委屈涌上来,他捏紧纸边。
    阿兄以为他不顾百姓?他以为他要做什么?
    数月间一切旧事在眼前飞舞盘旋,全是错乱的身影...
    他旁观何进被杀,冷看阉寺被灭,放任董卓入京,纵容掌得霸权,引其屠戮百官...
    被逼迫的,艰难的维持的局势,看上去仿佛不得已,被局势被迫推着走的背后,是他消极的,有意识的牵引,走上与历史相似的道路。
    至于丁建阳的确出乎意料,但其人生死,其实并不重要。
    他真的救不了何进吗?
    但何进不死,中涓怎能灭亡?
    董卓真的必入雒阳吗?
    但董卓不来,怎么打破走到尽头的政体死局?怎么清理满朝腐朽、靠宦官上位、失了根骨,朽盘根错节的公卿百官?
    剜肉补疮,还是釜底抽薪。
    竭尽全力,他大概也能修修补补,就同当初灵帝任他为太傅时希望的,但那有什么用?再来一次“光武中兴”?狗屁中兴,最多就能“王与豪族共天下”,然后提前一百二十年衣冠南渡。
    依然民不聊生,依然是土地兼并,百姓继续被地方豪族和皇权两道剥削,直到出一个“陈胜”“刘邦”“项羽”,这些“陈胜、刘邦、项羽”还不定是哪国人。
    只有彻底打烂打碎,将那些盘固的军阀诸侯豪族大家,彻底消灭,空余出势力可以填进大量军功起势的布衣,将整个社会资源重新分配,让百姓分配到好处和利益。
    这个国家才能起死回生!
    唯一需要固守的,只有北疆一线的胡族,只要守住北面,中原就算打成碎砖烂瓦,都没关系,所以,他将所有能布置的力量,都堆上去,连自己都不留余地。
    所以,如果牺牲掉一代人,就能彻底改变将要发生的数百年悲剧,应该如何选择?
    他每时每刻都在动摇,每时每刻都在犹豫。
    在这两个月中,他左右盘桓,想要反复横跳,朝堂上惨烈的嚎叫,城南市前冒着热气的鲜血,城外扑倒血泊,烧在烈火中的百姓,跳入雒水的妇女...
    他想闭上眼睛,但这一切还是都不断跳到眼前。
    全都是他的孽债。
    全部。
    让步、强硬、彷徨、执拗、保护、放弃...
    他每天都在这几个词中轮回。
    可宫乱那日,是他最后一次挣扎,然后失败了...事实证明,袁氏这些豪族,不足成事,即使在国家危亡之机,他们谋划的还是自己的利益。
    他只有一条路。
    很早就已如此,只有不断这样告诉自己,他才能一路走下去。
    但...不是说,他不能委屈。
    荀柔咬紧牙关,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叔祖...”
    荀缉担心的抬头望去,叔祖的样子有些不好。
    坐在主位的年轻太傅,手指缓缓收拢将纸张抓在手中,手背上青筋爆起,雪白的皮肤变得宛若赤玉,眼角赤红得仿佛滴血,但眉心又低沉阴郁得像要杀人。
    “公达,你也这样认为?”他声音低沉缓缓的说。
    既然这时候将信给他,多半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
    荀攸沉默的望了荀柔一眼,终于拱手,决定再劝说一次,“并州——”
    “啪!”
    荀柔狠狠拍桌而起,身上披的麻衣跌落。伸手一挥,刚才捏在手中的半张纸被扯烂,端正秀美的字迹叠皱、撕裂、碎开,飘落地下。
    “天下人如何说我都不在意,但文若岂能这样指责我!”他愤怒的望着荀攸,“你们以为我要做什么!”
    “指责训斥,大义凛然,你们以为,我是胆怯畏惧、趋炎附势、兜揽权利、储心阴谋之人吗?!你们当我是甘龙,是吕不韦,”他声音一沉,“是王莽吗?”
    惊吓的众人,几乎下意识俯身。
    “就不能相信我吗?”荀柔眼眶滚烫。
    荀攸仰首与他对望,冷静道,“攸绝无此意,只是并州匈奴原不足为惧——”
    他还说!
    “你知道什么,鲜噗——”
    沉静不动的眼神终于被惊讶代替,身体先于思维,已垮步上去,伸手扶住。
    荀柔紧紧捂住口鼻,深深弯下腰,鲜血还是手腕指缝渗出。
    不小心,刚才差点就出口了。
    众人围上来,焦急的关切。
    被全家包围关爱,这是他这段时间梦想的待遇,但背着人他敢唱《子衿》,真到这时候,叶公好龙的荀含光谁都不敢看。
    怒气勃勃瞬间都飞了,冷静下来,或者不是冷静,而是在诸荀关切的目光中,他头脑一片空白,只剩窘迫不安。
    天!
    他刚才都说什么了?他对公达、阿平还有众兄弟发火了?他还把文若给他的信撕了?
    “我无事。”荀柔小声道,“只是一时急火...”
    他真的没感觉如何,就是一辈子的黑历史,又增加了一条。
    荀公达沉着脸色不应,请一位族兄上前,与之一道将他扶进寝室床榻,命仆从打水来。
    “就是冬日烤火干燥...”荀柔躺在床上,被众人围观相当不自在,只想把被子拉起来盖头。
    “攸当回信以告慈明公。”荀攸拿葛巾给他擦拭血迹。
    荀柔一哆嗦,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别!别告诉大人!我真的无事!”
    荀攸不应,只捉着他的手继续,“印信在何处?”
    “我...”公达的脸色太吓人,荀柔鼓了鼓勇气,才怯怯的小声道,“我暂且不能告假。”
    他要告假,雒阳局势真就控制不了了。
    “现已宵禁,有太傅印信,方可出门寻医。”
    “...在案上。”
    嘤嘤嘤,他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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