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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姻缘河的正中央，只见一道人影佝偻着腰，任凭湍急的流水冲刷，一动也不动，应当是趴在一块不大的石头上。
少女与那丫鬟对视了一眼，各怀鬼胎。
丫鬟才刚同那少女讲完“姻缘河”的传说，正巧就遇上这么一桩与那传说有几分契合的奇事，不禁猜想道：“小姐一定是想着自己的不幸被老天爷知道了，刻意给自己也带来一段类似的姻缘来啦。”
那少女则想：“这丫头一定知道我在想什么……”
没办法，自己才刚听完那个传说就瞧见河里有道人影，而且正是在这条极富传说色彩的姻缘河中，怎么可能不让她胡思乱想？
似乎天赐良缘啊！
“小姐，这山上没人住，也不会有呆子主动上山打妖物的……”丫鬟试着打断她的臆想。
“……”
见少女不说话，丫鬟又接着说道：“说不准河里那个人便是偷偷潜下山来的妖物，专吃你这种听信传说的花痴……”
听了这番危言耸听，少女翻忍不住翻起白眼：“你只是没胆子去瞧那人的状况吧？香山城的结界完全覆盖住这几段瀑布，便算是有不轨的妖物跳进这河里，也是不可能潜进来的好吧！”
“可遇到此种怪事，我们不应当先去报官吗？”
“报官？你还有体力再走十几里路回去？”
被少女顶了回来，也已经走到脚软的小丫鬟明显有些招架不住：“可是此人……来历不明，万不能贸然冒险啊！”
“见死不救是理所当然吗？”
“救是情分，不救是本分！”
“我就是有这点情分。”
小丫鬟负隅顽抗：“若是他已经死了呢？”
看样子，那人躺在河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生还的几率确实不高，甚至还有可能是一桩被人弃尸的案子。所以少女默默为此纠结了片刻，才下定决心说道：“那也不能就这么将他弃尸荒野。而且现在也不能妄下定论，万一他要是还没死，你我再一耽搁，就当真要嗝屁啦。”
“那人也未必是个男子……”
少女再一次翻起了白眼，义正词严地责备那丫鬟：“这可是救人呐！岂能有重男轻女这种迂腐的思想呢？咦，不对，不是迂腐，而是龌龊。”
“……”
小丫鬟不再说话了，因为她知道拗不过这位执拗的大小姐，说得再多也只是浪费口水。就在她想着自认倒霉、要代替少女去那湍急的河中看那人是活人还是尸首的时候，那少女忽又将油纸伞递给她，道：“你给我拿着，我去！”
让这位大小姐亲自冒着洪水去搭救一个不知死活的陌生人，小丫简直不敢想象，慌忙阻止道：“不行不行，你若是出点意外，回去后老爷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还是我去吧。”
“不行！”那少女也拒绝了小丫鬟的好意：“你这丫头本就不想救人，到时候随意扯个谎，说那人死啦、把他往江水里一放，让他顺着江水就流走了，或许还喘口气的都被你给搞没了。不行，绝对不能让你去！”
丫鬟嘟囔着小嘴，心里一阵郁闷：“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毕竟老爷和夫人都是正正经经的人……”
少女说完，将伞递向丫鬟。
丫鬟却还是没有接过来，转而劝说道：“现在河里涨这么大、流得这么急，小姐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恐怕还没到那河中心就被冲走啦。依我看，还是先做点准备吧。”
“没看出来，你这小丫头倒还有点注意。”
“我怕老爷扒我的皮……”
“……”
原本沉郁的心情，似乎随着这个不知是死是活的陌生人的到来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积聚在那少女内心的阴霾，也仿佛都在这场斗嘴中一扫而空。却是不知道，这是暂时的还是长久的。
二人在府上时，可不敢这么胆大妄为。
她们走到上游，利用藤蔓的一端固定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另一端则系在少女身上，结结实实，免得自身被洪水冲走；又借助洪水滚向下游的冲力，正好可以较为轻松地抵达河中那人是所在。
除此之外，那少女还准备了一截木棍当作拐杖，以便于能在流速极快的江水中站稳脚。
那一袭丝绸质地的衣衫，很快便被雨水浸了个透彻；头顶湿漉漉的发髻，也如同是刚洗过头发便挽了起来似的。
那丫鬟见了，再一次说道：“小姐，这当真不是你该干的事，还是由我得去吧！”
少女头也不回：“整天儿在家待着看书绣花，骨头都快生锈啦。好不容易跑出来一遭，不管是躲一段时间再回去，或是被他遣人抓回去，肯定是少不了一顿臭骂的。既然如此，我倒不如先疯个够，说不准，今后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惆怅了片刻，一双细腻如脂的小脚丫子颤颤巍巍地踩进了奔腾的河流，她反倒没那么害怕了。
饶是如此，一入湍急的河水，她仍然是举步维艰。
丫鬟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甚是担忧，不厌其烦地劝道：“小姐，我方才是说的全是戏话，你可莫要当真；我知道你也只是同我开了个玩笑罢了。你且回来的好，由得我去就行啦！”
那少女却没有理会她：“可别看不起我啊！”
丫鬟撇了撇嘴。
在她眼里，那程家公子并非不是什么轻浮的浪子，为人到底还算是“中规中矩”。奈何，自家这位小姐所喜爱的，却不是他那种养尊处优的类型。在读的《烈女记》和《贞女传》之类的书目虽然是集成的故事，中间却也有不少描绘好男儿战死沙场的点缀，这小姐别无书目可看时，就只看杂有此类情节的章目与故事。
由此可见这小姐啊，喜欢的定是这一类的男子。
只可惜，近百年来整个国家是繁荣昌盛；在香山隐士布下的结界里边，香山城百年以来更是安平无事，几乎就断绝了这种男子出现在香山城的可能。
即便有，也是终年锁在深闺的小姐见不着的。
更何况这一次，是程家夫人为自己的儿子挑中了自家小姐，又得到了程家老爷与那公子哥的认可。这边的老爷终归只是香山城的小城主，位比身为州府大人的程老爷低了两品，一是不敢就此得罪了对方；二是结了这门亲，估摸着也可以借此攀爬……
可怜这位从小长在深闺中的小姐，一心向往着纷繁的外界，一面又连外边这的世界尚未看上一眼，就即将要嫁为人妇、由一个牢笼般的娘家，锁进另一个牢笼般的婆家。
富贵人家的女子，确然也有可悲的一面啊！
在她思索这些的同时，那位离家出走的小姐慢慢靠近了匍匐在河中间的人……
却不防水下的石头打滑，那少女原本就细腻顺滑的小脚丫不巧踩中这么一颗河卵石，瞬间失去重心、往奔腾的河流里扑了下去，当作拐杖的木棍也被洪流趁机拐走。
丫鬟瞬间慌了神，连忙去拉扯那条帮助少女的藤蔓。
那少女连着呛了两口卷杂着泥沙的浑浊河水。本来惊慌失措之下已经失去了正常思维的她，被那丫鬟一拉，瞬间回过神来，一只手撑住水底的石头，又慢慢爬了起来，对那丫鬟道：“不用拉！不用拉！”
丫鬟愣了一下，毕竟对方现在在湍流中间，倒是没敢再劝那少女，免得对方再分心。
那少女一步一步靠了过去，终于将手搭到了那个人的后背上。隔着一层湿了个透彻的衣衫，一点若有若无的体温传到了她冰凉的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