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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冯夫人带着小平安,登门拜访。
因豫王府后宅没有掌事的女眷,冯夫人来访,不太符合礼法,又或者说,当世人就没有谁能轻易拜访豫王府。
豫王府是为了防止豫王不明不白天折在宫里,像是皇宫的延伸。
目下,冯夫人在碧玉清河,坐的还是宾客的位置,但对应的东家位置,是空的,只有豫王府方嬷嬷,坐在下首。
方嬷嬷从容道:“劳夫人跑一趟了。”
冯夫人:“不敢劳烦。”
王府没有正头女眷招待冯夫人,方嬷嬷也不够格和冯夫人平起平坐,搞得冯夫人是如坐针毡。
至于平安,平安是小孩,冯夫人不好跟着她乱逛,就让身边一等丫鬟珊瑚,跟着她。
冯夫人心想,不知道平安怎么样了,是不是见到王爷了。
这是平安第二次来王府,其实,她也并不排斥王府,装诠去找她玩了,那她来找装诠玩,就很寻常。
她半点不记仇的。
只不过,前几天来的时候,天色黑,时间紧,并没有细细看过,今日她才把王府的全貌看了个遍。
王府比她家里还要大,就算步伐小,走得慢,小片刻后也累了。
正好走到王府后园,她找一块高度差不多的假山石头,一屁股坐上去,休息休息。
裴诠就在她身侧,他本来就比她高,她坐在假山石头上,显得她更小只了。
从他的视角看下去,她头发乌黑,头顶一个小小发旋,感觉戳一下,会从那里生出一棵懒洋洋的小草似的。
他指尖微微摩挲,挪开目光,去看那园中春景。
两人一站一坐,安安静静的,谁也没说话。
几步开外,刘公公看在眼里,问:“殿下是否也要坐着歇息?”
裴诠:“本王不累。”
平安便挪挪屁股,把石头让出一半,她指指那一半:“坐。”
裴诠上前,屈膝,坐了下去。
刘公公低头不敢笑,倒是珊瑚在一旁有些纳闷,王爷别挤到小平安就好了。
小石头不大,裴诠一坐下来,两个小孩轻轻在一块,在妍丽春日里,光是这么看着,就暖融融的。
不远处,两三只白鹭啼鸣清澈,从左边一棵树上飞出来,滑过天际。
平安没见过白鹭,她乌黑圆润的眼珠子,盯着白鹭,随着它们飞,她也扭动脑袋,从左到右,刚好靠在裴诠薄削的肩膀上。
王爷身上香香的。
这个动作省力,她干脆就靠着了。
珊瑚刚刚还在担心平安坐不好,眼看自家姑娘这般随意,把王爷当树木般,有点好笑,又有点担心王爷会不高兴。
但从王爷那张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两个小孩儿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平安的视线,已被远处的牡丹花丛吸引走。
她想过去看看。
她从石头上跳下来,裴诠:“去哪。”
平安目光还被花朵吸引,她小手往身后摸摸,想牵住装诠的手:“去看………………”
说着,她摸到了装诠手上的绷带,是昨天他摔伤后,缠伤口的。
她连忙缩回手,侧过脑袋,用一双承载着细碎色彩的眼眸,瞧着装诠,好像在问他,疼不疼。
裴诠换了右手伸过去,道:“这只手没事。”
平安握住了他的右手,正如初见,裴诠牵住她的手。
两小只的身影,在后花园里又逗留了一会儿,便往静幽轩去了。
正好,也是装诠该吃药的时候。
平安还记得那个药的苦,她皱皱鼻头,就看裴诠端起碗,眉峰不动,平静地一口气喝了下去。
从他脸上,是看不出药那么苦的。
放下药碗,刘公公奉上一方白色巾帕,裴诠拿着擦擦唇角。
就看平安慢慢拉住他的袖子。
裴诠把手伸过去,平安的小手,钻到他袖子的口袋里,左摸摸,右掏掏。
她疑惑地问:“怎么没糖了呢。”
上回那个饴糖是王爷特意带去公府的呢,刘公公笑了下,说:“二姑娘想吃的话,奴婢现在让人......”
“我不吃。”平安已经把手从装诠袖子里抽出来,只在袖子上,留下一点温度。
她看着裴诠,说:“药苦,给王爷吃。”
裴诠浅浅一怔。
平安又转转眼珠子,伸出一根手指,软声说:“能分我一个,也好。”
裴诠:“......”
王府的各种糖,都是管够的,平安不贪心,说吃一个,就是一个,她嘴里甜滋滋,春日午后,日光暖融融的,她很快觉出困意。
刘公公给平安安排在静幽轩侧房睡,由珊瑚照看着。
临近时,冯夫人做够了场面,终于请辞。
她想带小平安回去,方嬷嬷却听宫女前来说了句什么,有些为难,道:“冯夫人,二姑娘睡着了。”
冯夫人并不奇怪:“这孩子打小觉多。”
就是午睡再长,这时候也该醒来了,免得晚上睡不好,所以叫醒她是无妨。
然而,方嬷嬷又说:“王爷说,姑娘既然睡了,就不要随意挪地了。”
冯夫人有点惊讶:“这......”
她提出:“我先见见平安。”
来到静幽轩,平安果然睡得又深又舒服,冯夫人心里嘀咕了句真真是个不挑剔的好女儿,在哪里也能睡得这么好。
裴诠就坐在一旁的官帽椅上看书。
冯夫人摸摸平安脸蛋,犹豫了一下,道:“王爷,把平安留在这,可能不是很好。”
“如今朝中关于还政......”她清清嗓子,“若我家老爷知道了,也不会同意,就怕被人说卖女儿。”
还政先帝风气渐起,这时候急匆匆让平安和王府交好,有卖女儿、攀王府的嫌疑。
她的话没说得那么全,裴诠却听懂了,道:“不会有人宣扬的。”
也不敢有人宣扬。
冯夫人一怔,她和他聊这些的时候,竟像是在和大人聊,豫王殿下,有着超越这个年龄段的心思。
这时平安醒转,她睁开朦胧漂亮的眼睛:“娘亲。”
冯夫人笑着问了声:“王爷说不想奔波,让你留下来住,如何?”
平安睡得舒服,她呆呆地点了下头。
冯夫人后悔了,小平安好说话,说什么都点头,她就该说回家住的,可刚刚和裴诠的对话,让自己暂时没捋好头绪。
平安都点头了,裴诠道:“留下人伺候吧。”
冯夫人只好叫珊瑚:“你今夜留在王府,我回去后,再叫人送往日二姑娘用的香膏等。
珊瑚:“是。”
平安留宿王府,这事就这么定下来。
整个王府里,因为多了一个小主子,上下忙碌,晚上,饭桌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平安自己拿着勺子吃饭。
她从小吃饭,就没让人操过心。
再晚一点,裴诠和平安玩了一会儿象棋,平安从前没玩过象棋,裴诠教她规则,两人玩了好几盘,她就有些睁不开眼。
裴诠捻起一颗象棋,说:“去睡吧。”
平安“嗯”了一声。
她走后,裴诠看着空落落的房间,神色一凝,从前,倒也没觉得这地方有多空。
不过想着她就睡在隔壁侧房里,又好似不一样了。
小小少年松了下抿着的唇。
然而,过了子时,黑乎乎的房中,平安睁开眼睛,面上有点茫然。
珊瑚睡在她房里,听到动静,披着衣裳,举着烛台唤了声:“二姑娘?“
许是府中多了一个人,裴诠今晚没睡实。
所以外头一有动静,他就起来了:“什么事?”
刘公公躬身,小声道:“是二姑娘起来了,说是,想回公府。”
小孩的玩兴是一阵一阵的,早上觉得睡在别人家很好玩,可是半夜醒来,就会觉得,太久没见到家人。
他说完,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装诠道:“知道了。”
装诠起来去见平安。
这时候,珊瑚已经替平安把衣裳穿好,头发也梳好了。
平安坐在桌子前,捧着一个杯子喝水,见到他,她放下杯子,弯弯眉眼:“王爷,我想回家。”
裴诠想,雏鸟总是恋巢的,而自己这儿,还不是她的暖巢。
突的,他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真不想让她回去,想把她藏起来.......
他眼睫轻阖,淡淡道:“这儿什么都有,真要回去?”
平安点点头。
裴诠缓缓攥紧手指。
她的眼睛干净明澈,那样直接地看着自己,她不是玩具,谁能忍心不顾她的想法,不让她回家呢?他许是不能的。
他忍了忍一种无处排解的感觉,道:“刘瑁。”
刘公公:“奴婢在。”
裴诠:“去跟公府说,现在送她回去。”
于是,夜半三更,公府二门灯火通明,薛瀚和冯夫人都等着,不多时,一辆马车骨碌碌地在门口停下。
平安下了马车,她看着冯夫人,哒哒哒小跑过去。
冯夫人这一夜也心慌得睡不着,总后悔自己没有强行把女儿带回家,直到见到女儿,那种不安,才稍稍平息。
她抱住平安:“乖儿,你回来了!”
平安软软地蹭蹭她的怀抱,没说什么。
薛瀚看到马车上,裴诠也下来了,他一惊,忙行礼:“见过王爷。”
不止薛瀚,冯夫人也都以为装诠是让王府的人送平安过来,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亲自来。
夫妻俩压住惊骇,裴诠递出一样东西,是平安落在车上的小包裹。
平安双手接过。
裴诠又深深看了一眼她,她身后灯火通明,温暖的光,紧紧包裹住她。
他转过头,走出了两步。
“王爷。”
裴诠步伐一滞,平安小步走了上来,她轻轻拉住他的右手,小声问:“什么时候,能再去你家玩呢?”
一刹,裴诠眼中沉底的冷霜阴霾,渐渐褪散,好似被她的眼儿里的澄澈,洗净了。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低头,小声再她耳畔说:“你是我的未婚妻,什么时候都可以。”
他的领地,也想住进一个小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