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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一只偷油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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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店老板当真是打电话从水产摊上定的鱼,二十分钟后,活鱼才送过来,饭点忙碌,我和庾璎又等了半小时,一起拎着饭菜回到医院。
    巧的是,在医院病房,我们刚好撞见了李安燕的妈妈。
    我已经在潜意识里把故事中那个女人的性格丰富了起来,凭借我的想象。可见到了真人,我发现我的想象并不准确,至少看上去,李安燕的妈妈比我想象的要更和软,这很像是人与人之间可以被感知的一种磁场,一种颜色,我姑且这样判断。
    病房外,医院走廊里,她们站着说话。
    大多时候是李安燕在说。李安燕站得笔直,音量不大,却像是端尾都尖锐,我能看见她皱紧的眉头,李安燕的妈妈则将头扭向另一侧,不知有无回答。清洁车往这边经过,她伸手去拉了一下,应该是怕李安燕蹭到身上,李安燕却一脸不耐,一扬胳膊,砰地,打到了她手里拎着的饭盒。
    我这才发现,她们是在争执。
    “哎?来啦?”庾璎打招呼,也把李安燕从这场争执里摘出来。李安燕负气,看也不看我和庾璎,拔腿便走,下楼去了。
    “我刚炖的鱼,想着趁热乎送过来,明天早上有个活,我今天晚上要在家赶赶工,我......”
    庾璎开口打断:“我知道,你闺女说了,你忙你的去呗,谁还不能帮你看一宿?没事儿,我今晚在这,你去忙吧。”
    正如庾璎所说,她和李安燕的妈妈确实很熟悉,所以说话不婉转,很直接:“老人到最后了,那几个月都难熬,想开点,别太上火......”
    ......
    李安燕妈妈声音小,但我还是听出来了,她的嗓音很沙很哑,如同被划破的编织袋子,有着嘶嘶拉拉的毛边,我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怎么,这种异样的嗓音在她和刘婆说话时更为明显。
    她走进病房,先是朝着隔壁床笑笑,然后走到刘婆床边,全程并不看刘婆。
    母女俩一开始没任何交流。
    她先是掂量了下热水壶,放在地上,然后打开保温杯的盖子瞧瞧里面,再放回原位,撕开酒精湿巾擦擦桌面......忙碌完这一套,再把带来的饭盒搁在床头柜,打开,香气热气扑出来。
    明明是辛苦炖的,急匆匆特意送来的,却并不表现出来,只是草草擦了擦筷子,嗒的一声搁在饭盒盖上,问刘婆:“有点凉了,你吃不吃?还是吃买的那个?”
    刘婆点点头。
    也不知是点头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给你支桌子。”
    音量大了些,那粗糙的哑嗓也更不加掩饰。
    我注意到刘婆自从那饭盒搁在床头柜上开始就不再说话了,好像连脖子都微微缩起来,只余一双眼睛溜溜观察,就好像人与人之间的气场压制,和刚刚跟庾璎斗嘴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蔫了。
    李安燕的妈妈从踏进病房的那一刻开始,也变得不一样了,跟刚在走廊里不敢直视李安燕、被李安燕甩了胳膊的模样判若两人,我在庾璎那里学到一个词,叫“支棱”起来了。
    因为在这间病房里,她从李安燕的妈妈,变回了刘婆的女儿。
    女儿,是有支棱的资格的。
    “你还是先吃饭店的吧,人家现给你买的......你就不能等等,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今天忙,晚点来么?”
    刘婆很小心地解释:“我以为你不来了......”
    庾璎在此刻站出来打圆场:“没事,我和小乔也没吃饭呢,买的菜我俩吃,你吃你闺女炖的......这炒豆芽拨走点......”
    -
    刘婆人缘不错,赖以在什蒲多年的积攒,我在床头的柜子和窗台上都看到了鲜花还有水果,花瓣还很新。
    当晚,最终还是由李安燕陪床,我和庾璎在病房待到很晚才走,期间就有人来探望刘婆,也有人说担心李安燕年纪小不会照顾人,主动提出帮忙照顾,让李安燕妈妈放心去忙。
    庾璎说,刘婆虽然给人推推算算也是收钱的,但你出去做心理咨询还收钱呢,养家糊口,这不是一样的嘛。谁也不会真的把刘婆说的话百分百当真,多数时候只做个心理慰藉,可到底谁也少不了这份慰藉。最重要的是,日久见人心,大伙都知道刘婆不容易,也知道她是个好人,前几年特殊时期刘婆还是志愿者呢,谁家要是说缺个药缺个菜的,刘婆就骑着她的三轮“老人乐”去给人送,结果送着送着送忘了,把自己家的那份菜都送出去了,又不好意思要回来,最后还是李安燕去要的。
    我问,李安燕知道自己的身世?关于她不是亲生的?
    “全镇都知道,你说她知不知道?”庾璎说,“不过她也不在意,这么多年就跟正常母女没什么两样。李安燕这小姑娘,你别看她小,精着呢,性格也像她妈,太犟。”
    我再次努力回忆了下李安燕妈妈,或者说,刘婆的女儿,我其实摸不清这母女俩的相似之处,所谓的“犟”。
    庾璎告诉我:“她妈其实后来又找过一个男的,想给李安燕找个爸,也是想给自己找个依靠,女人嘛......但也没过长,三天两头打仗,你看我离得远我都知道。李安燕她妈那嗓子,就是喝药喝坏的,两口子打仗,人家男的没怎么着,她置气喝药了,幸亏那药就是养花杀虫的,毒性不太大,加上送医院及时,但还是把嗓子烧坏了。”
    说到这里时,我和庾璎一起沉默了。沉默后,庾璎说:“怎么样,犟吧?”
    我说是的,犟,刚强,执拗,这母女俩,或者,再加上刘婆,这三个人其实都是执拗的性子,刘婆若是不执拗,年轻时便也不会生下孩子后,一个人跑到什蒲来。
    我想起在病房里,李安燕提起妈妈,多有抱怨,还有在医院走廊里,李安燕和她妈妈面对面站着说话,脸上的不耐很明显,那是一种很明显的对冲气场。
    我对刘婆的了解甚少,对李安燕妈妈的了解也是寥寥,和李安燕可以互称朋友了,却也仍不知道她和妈妈之间究竟有什么隔阂,或许正如刘婆说的,可能母女就是孽缘?是天生的仇人?有很好的时候,但也总是要互相伤害的,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母亲走了,先到下一世去了,也不算了结,若是有缘分,下辈子还要继续当母女,继续有来有往地纠缠。
    第二天,庾璎帮我一起收拾行李,没有去医院。晚上我们约了佳佳,买了菜,一起在家吃了火锅。
    第三天,庾璎说,今晚没什么事,要不,再去医院溜达一趟?她因为帮我收拾行李,顺便也整理了自己家的床底和柜子,翻出一床棉花被,新的,是纯棉花的,绸子面,很重,上了年纪的人可能喜欢盖这种被子,睡着暖和,舒服。庾璎说,估计刘婆喜欢,给她吧。
    我和庾璎把被子打包,拎着去医院。
    巧的是,我们又目睹了一次争吵,依然是李安燕和她妈妈,依然是那个走廊。
    病房门开着,有几个人探出头来看热闹,护士也来阻止,说,别在这里大声喊,安静一点。
    大声喊的人是李安燕。
    李安燕的妈妈仍是低着头,只听着,不肯说话,也像是不敢说话。
    “我都说了,你别去求这个求那个,我说不读了就是不读了,不考了就是不考了,你听不懂我话吗!”
    “我讨厌他们,是我不想和他们一起,不是他们排挤我,是我主动远离他们的,你要我说多少遍!”
    李安燕的脸涨红了,她在宣泄,面前低着头的人是她唯一的出口:“你别在我面前拿出一副柔弱委屈的样子行不行?我跟你说话呢!你这样给谁看!你委屈有用吗?谁在意你委屈!”
    “反正我心脏不好,我知道,我可能活得还没你长,放心吧,哪天把我气死了,你就高兴了。”
    我不自觉地皱了眉。
    庾璎把被子交给我拎着,快走几步上前去,赶快把这母女俩拉开了,她先是拽了李安燕一把,然后站在了中间:“你可以了啊,这医院,丢不丢人,有什么话不能回家说......”
    她回头喊我:“小乔,你带李安燕出去,你俩出去转转。”
    我的目光划过李安燕通红的侧脸和耳朵,然后落到李安燕妈妈的脸上。
    我看到她脸上有反光,是哭了,她被烧坏的嗓子更是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在女儿面前。
    ......
    此时此刻的我,对李安燕是有反感的,我承认。
    固然我也处理不好和妈妈之间的关系,生日那天我也曾对妈妈“恶语相向”过,也把那花瓶碎片往妈妈身上狠狠掷去,从那天以后我们再也没有任何联络,但我仍然会不解李安燕的行为。谁都当过孩子,不可以和妈妈顶嘴,不能惹妈妈生气,要孝顺,要有家教,这大概是每个孩子都接受过的言传身教,我们都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但也不妨碍我们在看到别人违拗这些规则时,会不自觉产生质疑,乃至反感。
    我和李安燕一起离开了病房,顺着走廊,走到消防通道,下楼。
    确切讲是李安燕带着我。
    她走在前头,我看着她脑后的头发,拢得很光滑利落。她步速很快,是带着情绪的,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她会带我去哪里,正当我犹豫的时候,她在医院侧门口停住了,那是一个临街的小门,此刻路上仍有行人,但天已经黑了,不远处有商店亮着灯。
    李安燕站住,转过身,问我:“你吃冰淇淋不?”
    这个提议让我愣了一下。我说不吃,并且建议她也别吃,现在天气还很冷,风还很大。
    “买一送一,你不吃我就一个人吃两个了,那你等一会儿我。”
    李安燕只是随便征求了下我的意见,然后左右看看,趁没车,快速跑到了道路的另一边,我站在这边,看着她推门进去,扫码,等待,然后等着正在摇奶茶的店员擦擦手,给她接冰淇淋。
    没有地方坐,我们就坐在医院侧门前的几层小台阶上,守着不远处的路灯,李安燕一手端一个甜筒,先吃了一个,然后趁另一个融化前,也迅速解决掉了。她说,这下灭火了。
    当她突然把手伸进我的后脖领,嘿嘿笑着问我“凉不凉”,我才忽然意识到,这到底还是个小屁孩。
    我从外套口袋里翻出半包纸巾递给她,她擦了擦嘴,然后望着对面的一排亮着灯的商店门市,问我:“小乔姐,你刚刚是不是讨厌我了?”
    我想起庾璎说的,李安燕真的很聪明。
    我说,讨厌远远说不上,只是好奇。
    “有原因的啊......”
    李安燕下巴搁在膝盖上,抱着自己,我在安静等待她的解释,可是等了很久,她也没有开口,好像是在自我消化。消化完了,她终于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然后伸出手,拉我站了起来。
    她的手心重新变得温热。
    好像刚刚的凉根本没存在过。
    -
    我很羡慕,甚至钦佩这种快速消化情绪的能力。
    李安燕给庾璎留下的印象是聪明和犟,那么现在我觉得应该再加一条,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一个内核强大的人。
    我们离开医院后,李安燕主动拉着我回到了庾璎店里。她这里有一把钥匙,拉开卷帘门,推门进去,开灯,然后给庾璎发消息。过了半小时,庾璎回来了,又过了一会儿,佳佳也来了。
    三人夜聊限时返场。
    庾璎说,真是没意思,不喜欢听小孩子的烦恼,但嘴上这样说着,还是去隔壁水果店买了点水果回来。
    李安燕说,你以为我爱讲呢?也就是你们,我才不稀罕跟别人说这么多话呢,爱谁谁,通通滚远一点,这世界上蠢人太多,烦都烦死了。
    李安燕不情不愿讲起的,是她今天下午和妈妈吵架的始末。矛盾并非第一天产生,今天却是一次大爆发,一切起源于,李安燕今年本应该读高三,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李安燕的妈妈想让李安燕回学校去继续读书,正常高考。
    李安燕坚持不回。
    佳佳对此很能共情,她说:“我就不爱上学。我知道该上学,但我就是不喜欢,我完全感觉不到乐趣,听课也听不懂,老师上课一点我名我就心脏狂跳......当然了,多数时候是喊我起来,别睡了。我就是没长学习的那根筋,要是让我重来一遍,我还是愿意做蛋糕,起码我烤出一炉蛋糕,抹出一个完美的奶油面,我会很有成就感。”
    庾璎在背后勒佳佳的脖子,用力摇了两下:“你能不能教人点儿好?”
    她说:“人家李安燕跟你不一样,人家学习成绩好着呢。”
    佳佳看向李安燕:“啊?那是为什么不想上学了?你谈恋爱了?也不对......失恋了?”
    这是正常的逻辑,谈恋爱一般不会厌学,失恋了才会。
    李安燕向后靠着椅背,叠着腿,慢慢晃悠着:“我有病?你是不知道我们班男的都什么样子,一个个又油又蠢,又笨又懒,还矮,偶尔有个个子高的还不洗澡,体育课上完就撩肚皮,那二两肉也好意思拿出来?瑟,一身汗味能把我熏个跟头,就这样还背后笑话女生涂护手霜呢,说太香了,头疼,影响他正常上课了,搞笑......”
    那是为什么?
    我和佳佳一起问出口。
    “......就没什么呗,跟他们玩不到一块去,上学不开心,当然就不爱去了。”李安燕说。
    庾璎这时已经挪到了李安燕背后,也是一样,勒住李安燕的脖子,然后摇晃,还揉她的耳朵,搓她的头发:“说实话,大晚上的我们几个白陪你坐在这了?到底因为什么不开心,总得有个具体的事儿吧?你给我说实话,说实话......”
    终于把李安燕搞烦了。
    “庾璎你手怎么这么欠,迟早被剁了!”她胡乱拨着额前的头发。
    可这么一闹,也把她真心话逼出来了:“他们一个个就跟你一样,巨无敌幼稚,我懒得跟他们相处,不想跟他们低头不见抬头见,行吗?这个理由够不够?”
    庾璎准确抓到重点,停了手上动作:“谁?谁幼稚?”
    “......所有人。”
    顿了顿,李安燕如此说。
    我当即和庾璎对视了一眼。
    我们想到一块去了,担心李安燕是在学校被霸凌了,但很快,李安燕就亲口打消了我们的顾虑,她说,倒也不是被霸凌,那太严重了,但,是确确实实被排挤了。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
    “排挤就是,我平时不怎么和班里人讲话,我一个人上下学,中午一个人吃饭,下课一个人上厕所,当然了,要是我愿意,我也可以主动找人陪我一起,但我懒得开这个口,我不稀罕。”
    李安燕说话时,她的主语永远都是“我”,即便我们此刻讨论的话题是“被排挤”,她也并不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角度上。
    不是他们不和我说话,是我不跟他们说话。
    不是他们不愿意和我交朋友,而是他们不够格,我瞧不上。
    我不怀疑我的判断,李安燕的确是个内核强大的女孩子,只是此时此刻她的反应,草木皆兵的防御姿态,不论谁看,都会觉得这是一种欲盖弥彰。
    李安燕双臂抱胸前,还在晃着椅子,只有两条椅子腿儿着地,一悠一悠地,抬头,望向天花板。
    庾璎忽然笑了下,又快速敛去了笑意。她也不戳穿,只是顺着问:“那你是为什么瞧不上你班同学?讲讲呢?”
    “讲就讲,但不是一件事,是很多件......”
    李安燕说,她之所以被“排挤”,或者,按照她更喜欢的说法,她之所以不愿意融入那个集体,最最开始的起因,还真是因为一个男孩子。
    不过不是恋爱,严格来讲,是单恋。
    那个男孩是班里的前几名,和李安燕常常一前一后出现在学年大榜,两人一开始还能说上几句话,男孩喜欢李安燕,但李安燕不喜欢他,并且觉得那男孩把喜欢她这件事搞得全班人尽皆知对她而言是一件麻烦事。
    课代表收作业会故意把他们俩的作业放在一起。
    上体育课男生女生分两排,男生们会很仗义地互相调换位置,让那男孩刚好站到李安燕的正后方,那些吵嚷和玩笑声盖住了体育老师下的口令。
    哦,还有,李安燕喜欢玩的乙游,有一次她和同桌自习课偷偷讨论卡面,说到激动的时候两个人埋首在桌洞里偷笑,被后排几个男生听到了,就到那男孩眼前就阴阳怪气地打趣:“xxx,你完了,要不你照着游戏里那男的身材练练吧......”
    结果男孩自习课下课就换了个位置,换到了李安燕后面,他用手掌紧紧握住李安燕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安燕,说出的话好像电视剧:“李安燕,你真以为我不会难过?”
    ......我滴老天奶。李安燕说。
    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我刚洗的校服,你别抓,第二个反应就是,不儿,大哥,你睡迷糊了啊?
    同桌把头埋得更低了,李安燕知道同桌在笑,因为两张桌子都在晃。
    她为此感到无奈,当即跟男生把话说清楚了,就在自习课中间休息的十分钟。班里绝大多数同学都还在座位上,他们也大多听到了李安燕和那男生的对话。李安燕说,xxx,你行行好,你已经给我添了很多麻烦了,拜托,我不喜欢你,我也不想谈恋爱,你所谓的直球也不是很感人,所以,告诉你的朋友们,不要再把你和我绑在一块了,行么?
    很干脆利落的几句话,理智,果断,我设想了一下,如果是我在场,如果我是李安燕的同学,我一定会为她叫好,甚至鼓掌。因为我知道,换做我,这样懦弱、抗拒冲突的人,是绝对抹不开脸,当众把问题说开的。
    李安燕可以。
    她毫不费力,从未把这当成心理压力。
    可问题出在,不是班里的所有人都认为李安燕的处理方式是正确的,就比如李安燕的同桌。她当然是向着李安燕的,她觉得李安燕拒绝自己不喜欢的人是非常正常的事,很应该,只是,当众给人难看,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了?
    “你话说太狠了,这么多人呢......”同桌在事后和李安燕聊起这件事,聊起当时的场景,“你一说完,全班都静了,他都红温了你没看见?”
    李安燕仔细回忆了下,是真没注意,她还以为是教室太热了呢。
    “是不是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你找个下课跟他单独说呢,好好说,也给他留点脸。”
    “?他也给我难堪了啊,现在隔壁班的都以为我俩在处对象,都是他和那几个男的瞎传的,他给我留脸了?”
    李安燕反驳,她想起这件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难堪,你既然喜欢别人,就要承担别人不喜欢你的后果,这很公平啊,到底有什么值得反复自省内耗的,她又没做错什么。
    她的理直气壮让同桌也哑言了。
    同桌觉得别扭,好像李安燕是对的,但好像,又有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呢?
    想不明白。
    最终只好捏捏李安燕的脸:“好吧,你觉得舒服就行呗。”
    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关于李安燕慢慢不被班里同学排挤的第二件事,也和这个男孩有关。
    就在他被李安燕当众下了面子的最近一次学年考试,李安燕还在原本差不多的位置,但男孩的名次第一次落到了学年榜第一页开外,这是一个引子,坏事扎堆来,之后男孩家里也出了一些变故,李安燕是听班主任说的,说那男孩请了假,最近一段时间不来学校了。再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听闻那个男孩办了休学,也有说是转学的,还有和男孩玩的好的几个男生说,男孩有了心理问题,涉及到一些专业的名词,李安燕忘了,但她也偷偷查过,还挺严重的。
    她查,是作为同学,有些好奇,但有人不这么想,一句玩笑话于不经意时飘进了李安燕的耳朵,他们说:“李安燕挺牛的,辣手摧花了。”
    李安燕听了一脸诧异,我摧谁了?谁又是娇花了?再说了,他休学是因为家里的事,是他自己的原因,跟我有什么关系?八竿子打不着的事。都是同学,该关心就关心,但少往别人头上扣帽子啊。
    那些人听不进去。
    仍有人“夸奖”李安燕:“此等心态,能成大事啊。”
    李安燕当场翻脸,在班里拍了桌子:“有病就去治,少阴阳我,无人在意哈。”
    说话的人撇了撇嘴。
    后来,又过了两个月,迎来了第三件事。
    李安燕他们班换班主任了。
    原本的班主任被调换走了,其实这是学校的老传统了,到了高三,基本都会换一次班主任,有些老教师甚至是专门只带高三的,他们对高考了解得更透彻,也有更多经验,一切为了高考服务,很正常。
    换班主任的时候,班里同学都哭了。
    李安燕没哭。
    全班就只有李安燕没哭。
    她觉得没什么好哭的,每年每届,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而且原来的班主任还在学校,只不过是下去继续带高一了,学校统共就这么大,以后还是能常常见,说句不好听的,你想避都还避不开呢,有什么好哭?
    “哎呀行了,又不是生离死别的,你眼睛不是刚发炎?还哭,哭瞎了怎么办,”李安燕拿湿巾和蒸汽眼贴给同桌,“快擦擦,别哭了。”
    同桌没有伸手接。
    这一次,连同桌都有点不理解李安燕了,她顶着红肿的眼皮,直直看着李安燕,眼睛里尽是不解:“你怎么这么冷血啊?!”
    李安燕一口气噎在喉咙里。
    她想问同桌,你有事儿吗?但看着同桌眼神里的难过不是装的,这句话便又咽回去了。
    同桌却不饶她:“你能不能有点同理心啊?”
    李安燕说,我怎么没有同理心了,我没有同理心还给你带眼贴?
    同桌说:“我觉得你根本不走心,和所有人的交往都是,你太冷血了,太理中客了,还有上次xxx转学,你也一点波澜都没有,虽然不是你的错,但他确实为了你很难过,他现在怎么样了,你就真的没有担心过?”
    你是不是觉得世人皆醉你独醒?你觉得自己挺酷的还?
    我告诉你,这样一点都不酷。
    你不是个真诚的人,这太让人心寒了。
    李安燕忍不住了,直接把眼贴往桌子上一拍,还上着晚自习呢,当场就发作了,她指着同桌大声质问:“你再说一遍?谁不真诚?”
    同桌被吓一跳,不敢吭声了。
    “学个词儿就瞎用,我不真诚?我就是太真诚了!我就是搞不明白有什么好哭,我哪错了?”李安燕义愤填膺,一边讲,一边掰着庾璎买来的橘子,一瓣接一瓣往嘴里塞,汁水不小心溅到桌面,被她用手指揩去,“我有时候觉得他们都太幼稚,就我们班那些人,听风就是雨,老师是换班级了,又不是生什么病了,也不是再也见不到了,眼泪流得也太容易了吧?OK,流眼泪也没事,我管不着,但他们又凭什么来管我呢?我就是哭不出来而已,我就冷血了?我就不真诚了?我就装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阵沉默。
    李安燕回头问庾璎:“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我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至于让他们这么讲我?”
    这可真是个难回答的问题。庾璎眨眨眼,不说话。
    李安燕又转头问佳佳。
    佳佳慢悠悠地:“啊?我不知道啊......我就记得我初中毕业的时候是哭了,好像是拍毕业照的时候吧,我们班主任和学年主任都哭了,还挺煽情的我记得......”
    李安燕又把同样的问题抛给我,顺便给我递来一半橘子。
    “小乔姐,要是你,你会哭吗?”
    几双眼睛齐齐盯着我,我有些不自在,但又不能不回答。我说,光是这样讲,我没法带入,我也不知道处在那个情况下自己会不会哭,但我应该不会当众反驳,我不会让自己成为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李安燕歪着头看着我:“你的意思是,你即便哭不出来,也会装得很难过,是吧?”
    我一下子被噎住了。
    庾璎在看着我偷笑。
    最终,我还是艰难点了点头。
    “小乔姐,我就是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不想装,不行吗?”
    这件事过后,班里忽然就没人爱和李安燕一起玩了。
    十七八岁的年纪,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好像也还远远没能具备游刃有余处理所有人际关系的能力,班里同学是这样,李安燕也是这样,退一万步说,即便是生理年龄上的绝对成年人,也未必具备这种能力,很容易会把事情想得极端,会因为一件事,给一个人贴上牢固的标签。
    李安燕身上的标签是冷血,坚硬,理中客......反正就是不招人喜欢。
    我曾仔细拆解过“可爱”这个词,我觉得李安燕就将这个词贯彻得很好,她觉得无所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需要招你喜欢,我喜欢我自己就行了,我觉得我挺好的,我也不需要改变,你看我不顺眼,那是你的事。
    我在暗地里咋舌。
    李安燕的强大内核,我真的学不来,我真的,很羡慕。
    庾璎在此刻插话:“那你妈妈呢?这事又跟你妈有什么关系?”
    李安燕表现得很无奈:“我也想知道啊!这事跟她有什么关系?我都没觉得怎么样,我妈她听我说了一嘴,就很担心我,她担心我在学校不合群,没人喜欢我,我会很孤独。”
    庾璎问,你不会吗?
    真的完全不会孤独吗?
    李安燕说:“不会啊,当然不会,我不觉得孤独,他们也没有怎么针对我,不过就是原本亲近的同学疏远了一点,原本就疏远的更疏远了,不就这么回事吗?有什么要紧?平时一个人又不是不行,上课,放学,吃饭,上厕所,这些哪一件是一定要几个人一起做的?但是我妈不这么想。”
    据李安燕说,李安燕的妈妈因为这件事,找了学校老师送礼,找了原本和李安燕玩得好的几个同学的家长了解情况,还擅自做主,替李安燕和大家道歉,解释,她不是像大家想的那样,希望大家不要孤立她,排挤她。
    殊不知,这才戳中了李安燕的痛处。
    她一点都不怕自己被讨厌,只怕自己被人瞧不起。
    “有什么可道歉的,本来没什么的,被我妈这么一掺和,反倒坏事了。”
    庾璎问,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不想去学校了?
    李安燕没回答,算是默认。
    “那我看,你也不是很强大嘛,你这是跟谁置气呢?跟你自己?还是跟你妈?”庾璎说起话来也不给人留脸,“你觉不觉得你这个置气的成本有点高?现在还有读到高三忽然辍学的?就因为这件事?”
    李安燕抬起脸,紧紧盯着庾璎,半晌,说了句:“你懂个屁。”
    “我觉得他们蠢,所以我想远离他们,就这话。”
    直到现在,李安燕仍然坚持,这是她主动选择的结果。
    “我妈觉得我需要朋友,需要合群,所以她去和人解释,去帮我自证,可我根本就不需要自证。”
    “谁能告诉我,自证有用吗?”
    “往远了说,我外婆,她因为未婚先孕,因为犯了所谓的错所以被赶出来,你们看她平时神叨叨的,但她一生都在做好事,都在当大善人,就是为了证明她不是一个坏蛋,证明她是能被这里接纳的,证明她能做一个好妈妈,她一辈子就为了这个活着。可即便这样,骂她的人还是比夸她的人多,还是很多人背后说她的纸扎贵,赚死人钱,不积阴德,还说道她年轻时候的事,明明他们也不了解。”
    “往近了说,我妈,我十岁那年她给我找了个后爸,但俩人几乎天天打仗,后来那男的冤枉我妈在外面有人了......混蛋,明明是他在外面有人,我都撞见过,还反过来倒打一耙,就因为我妈长得算漂亮,而且是二婚,好像就低他一头了。我妈也在努力自证,你们知道她是怎么自证的吗?她喝药!喝农药!她以为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清白,傻不傻啊?除了伤害自己,有什么用处呢?外面风言风语还是照样传,难听得要死。他们才不在意真相,就是过过嘴瘾。”
    “......一个人不被喜欢,可以有无数种原因,我外婆,我妈,现在加上一个我,我们都是被讨厌的人,”李安燕说,“因为被讨厌,就要被他们群起而攻之。谁是对的?多数人站得那一方就是对的,他们就想把我、把我们,像赶羊一样驱赶到一个旮旯,然后拿石头砸,吐口水,等口水吐得够多了,事情原本到底是如何就更加不重要了。”
    “你们都知道我外婆叫刘婆,但你们知道她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
    我和庾璎,还有佳佳,我们同时摇了摇头。
    “我外婆告诉过我,其实是她年轻时给自己起了一个外号,叫偷油婆。她说在她的家乡,偷油婆是蟑螂的意思,后来叫的人多了,时间一长,就顺口变成了刘婆。我外婆的一辈子就像是蟑螂,东躲西藏,也像是融入不了人类的孤魂野鬼,只能缩在镇子最边角的小破房子里,见不得光,做最边缘的职业。”
    李安燕说,她从不觉得外婆做错了什么事。
    还有妈妈,她目睹了妈妈自证清白的刚硬态度,并为此感到惋惜,恨铁不成钢。
    如今轮到她自己。
    她好像,也成了被审判、被驱赶的那一个。
    可她千想万想,都想不出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李安燕问我:“小乔姐,成年人就是要合群吗?是要违背自己的真实想法,装模作样,就为了融入人群吗?”
    佳佳在这时插话:“我觉得可能你只是年纪小,情商还没有发展起来,你知道的吧?就是......”
    .......声音越来越小。
    李安燕像是早这样想过了。
    她非常迅速地应答:“这就是所谓的情商吗?OK啊,那我没有情商,我认了,可我没有情商就不配在人群里活着吗?”
    我就会和我外婆、我妈一样吗?
    虽然各有缘由,但我们殊途同归。
    因为我们身上有某种不被喜欢、不被欢迎的特质,所以我们不被接纳,所以我们变成了被围殴的孤魂野鬼。
    是这样的吗?
    李安燕定定看着我,像是一定要我给出一个解答。她递来的橘子瓣还在我手里,白色橘络缠绕着,一如我此时纷乱的大脑。
    她真的把我问住了。
    “你们不是成年人吗?小乔姐,你聪明,知道的多,那你能不能站在一个成年人的角度帮我想想,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成年人。
    我忽然为这三个字自惭形秽。
    即便是成年人又如何呢?
    围剿不需要理由,它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被围剿的那个。可我无法和李安燕解释,我们好像不能以一己之力对抗这个世界不好的一面。
    虽然我知道李安燕很想对抗。
    其实,我也是。
    谁不是呢?
    我们都沉默了,庾璎从李安燕手里接过最后一瓣已经被她握得温热的橘子,塞进了嘴里。
    一时间,我们都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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