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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文太傅心里一个咯噔，像被人突然扼住要害，苍老的脸上现出浓浓的无力感，顿了片刻，才试探一般地道：“可是，以眼下情况来看，慎王怕会重伤，到时我们不好跟皇上交代呀。”
李宏源眼角一抹笑，脸上却是遗憾，“慎王殿下的脾气您知道的，年轻人嘛，碰到钉子，知道知道疼，就没事了嘛。皇上那头我会解释的，我们也是没办法，难道由着殿下生闯，如此一来，置王法于何地？”
段文说不动李宏源，无奈今日李宏源才是主监斩官，他一个放了权的太傅，很难掌握斩台上的局势。
看着受了伤还不曾放弃，拼命赶向屏风的盛景元，段文的眼里，漫出一丝心疼来。
他给众皇子们带过课。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在五位皇子当中，盛景元无疑是最出挑的那位，那会子盛景元还是个孩童，开蒙地晚，样貌不似今日这般清冽，那时的他眉清目秀，品性纯良。
第一天上射艺课，他为了护住当作活靶的小鸟，险些被裕王箭伤，那件事给段文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直到今日，他仍将盛景元看作是五年前那个善良单纯的六皇子，记忆中，犹是他带着几分奶气，摇头晃脑背着《出师表》的样子，着实可人……
眼中有什么东西在胀痛，发热。
“请大人暂缓行刑……还王家，一个公审，”盛景元仰着头，视线一直停在监斩台上，半点也不曾偏移，用尽了力气嘶吼道：“请还王家一个公审，把案件大白于天下！即便他们非死不可，也请让他们死得明明白白……”
他喊得声嘶力竭，等他声音一落，整个法场陷入一片死静。
少顷……
“请大人还王家一个公审！”人群中有人第一个喊道。
接着响起一片排山倒海般的应和声：
“还王家一个公审……”
“让案件大白于天下……”
“让百姓们知道真相！”
随着声音落地，这些平常出个门都不敢大声说话的百姓们一个接一个，下饺子一般齐唰唰跪下，楚璃也不知被谁按了脑袋，也跪在了人群中凑数，还不等她抬头看盛景元，那些挡在盛景元前面的士兵也纷纷下跪求情，让监斩官暂缓行刑，把慎王来法场的事上报皇帝。
这些士兵们真为盛景元也好，作假也好，他们只知道，再和殿下僵持下去只会让事情更糟，眼下他已受伤，若再做出难以挽回的事，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李大人，你看看这情况，”段文仿佛有了些底气，“我已派人进宫，等皇上那边的回信吧。”
李宏源眼中一冷，“眼见着，时辰快到了。”
“李大人你？”
段文被李宏源气得心口一哽，悻悻看向楚遂云。
然而楚遂云还是一副“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表情，对他而言，参倒王家已算成功，要不要硬斩，这是李宏源该操心的事。
不管是暂缓行刑，还是时刻到了立决，李宏源都没有错。
“念在慎王殿下诚孝，”李宏源勉为其难开口，“放殿下进来，与娘娘一聚。”
得到李宏源这句话，在场的不少人纷纷松下一口气。
连几天前还想让盛景元去死的楚璃，也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虽然这并不说明李宏源同意延时行刑。
按住胸口的刀伤，盛景元深呼吸，好稳住快要散掉的气息，撑着身子走进屏风。
刚进屏风，湘妃便扑了上来，眼睛早已红透，哑着声音唤道：“景元！”
“母妃！”盛景元喉间一哽，连这两个字也快要说不清，忍住眼泪，跪在她面前，“儿子没用，又来得迟了，让母妃和外公受苦了。”
“是我不好，连累了景元，”湘妃怜爱地抚着儿子的头发，心间越来越沉，“是我们王家害了你，你万万不该来，前夜我见过初阳，求她保你。”
她们的心意盛景元都明白。
但做为一个儿子，他不能在母妃遭此大难时独自全身！
“我见过她了。”盛景元点点头，含泪道：“谢谢你们，把我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但儿子不得不来，否则便是自已杀了自已。母妃快告诉我，事情到底怎么回事，明明没有审，还有太多线索没有查清，为什么突然要判你们死？”
湘妃绝望地摇头：“我也不清楚，我……连皇上最后一面，都没有见过，但我相信，他忽然要杀我们肯定有他的道理。”
“有道理就可以杀你们？”盛景元暴道，转头看向舅舅王舒烨，质问道：“都是你做的好事！”
“我没有！真没有！”
“若非你身上有不干净的地方，怎么会被下狱？”
“我……”
王舒烨懊恼至极，却对不上话来。
只不过匆匆两句，刽子手已进入屏风，他托着一只托盘，盘上放着白绫、毒酒和刀。
这是皇帝赐他们的三种死法。
李宏源“同情”地叹道：“殿下请回避，时辰到了，我们要送各位上路了。”
盛景元却冷道：“我要留在这里，等父皇的消息。”
法场外看不见屏风内的情况，楚璃不禁替盛景元捏了把汗。
难道他还看不出么，要湘妃死的不是王法，是皇帝！硬闯只会让他伤痕累累，不会改变任何结局！可又怪了，湘妃三年后还活得好好的，这次涉案的老太爷及其公子都还在，那这件事里，到底是什么契机撑着他们渡过这一关？
如果真如表面这般，皇帝想让湘妃死，就算盛景元再闹腾也没用，如果只是出于律法，何以这么大的案件，连王家也没有被动？
楚璃想到他曾看过大凉史书，书上有提到甘州军饷大案，只是挖去了湘妃与其族涉案一事，事件的结局也很匆促笼统，一个“告破”，掩住了案子底下所有的肮脏与秘密，匆促到她捉不住太多信息。
她隐隐记得，军饷案里有一个不具名的身影在起着推动作用，那个人是谁？
若能找出那人，说不定就可以解开此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