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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遂云当场呆住，双腿不听使唤地往后一顿，幸而身后有丫环正好撑住。
这是阎少君对他说过的话。
阎少君从鹿山偷偷回京的当晚，曾来过侍郎府门前，胡说八道说他的儿子摔伤了手，又说他宝贝女儿于十月十三有血光之灾，他也听楚振庭之后跟他复述过阎少君的话。
阎少君说自已学了些周易皮毛，算楚府小姐虽不致死，不致残，但也要将养好些日子。
芊芊的这伤势，似乎与阎少君说的情况吻合。
经过一番救治，楚芊芊的伤渐渐稳住，楚遂云本想以女儿重伤为由，提议皇帝换人去宁县，下午却接到消息，说小姐伤情稳定，皇上得知此事后还派了御医进府，皇恩浩荡。
楚遂云知道，阵前换人的事，提都不能提了。
但宁县一行让他忐忑难安，思来想去，当夜便勾搭上江卓文，化了个妆，进了暗狱。
见阎少君。
*
楚璃没想到楚遂云会来看她，恍惚间真有一种被亲人关怀的感觉，尽管她知道，楚遂云并没有半点关心他的意思。
十月十三，他不来，才是见鬼了。
“楚侍郎您今日一来，让我好生意外，”楚璃找个舒服些的地方靠墙坐着，手自然地搭在膝头，“说吧大人，您来这里所为何事啊？”
楚遂云绷着冷面，之前他和阎少君红脸太多，真不好意思忽然热络，“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哦，第一见面啊……”楚璃苦笑，眼睛里迸出一种难以掩藏的痛色，“我得想想。”
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她刚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时候吧。
出生那天父亲遇到一名相士，也不知那相士收了楚家对家多少好处费，给她批了一个克父克母的命来，楚遂云那时正处于随时会上战场的状态中，怕这不详的孩子会克死他，于是和夫人商量，将孩子远送位于蓬莱的一间庵堂。
楚璃在那里浑浑噩噩地渡过十七年。
十七岁那年她生过一场重病，病愈后对从前的事都记不清了，蓬莱上的境遇，于她而言更像一场晦涩不明的梦境，区有轮廓，却再也记不清细节。
出生时的相士，纠结下远送外地的事是母亲亲口相告。
“阎少君，你还没想好么？”楚遂不耐烦地催道。
见楚遂云浑身上下绷着股劲，仿佛随时会冲上来揍人一般，楚璃五味杂陈，“侍郎大人，听说你要去宁县剿匪了，为此你不开心吧？”
“你知道这事？”
“是啊，你以为我在坐牢，所以对外面的事一窃不通？”这多亏了长公主，外面的一举一动，该她知道的她都知道。
“我不但知道你将去宁县的事，我还知道今天你女儿受伤的事，没记错的话，十月十三了吧？”
“对，”楚遂云不服阎少君这个毛头小子，急着想让阎少君指点迷津，便直言道：“我女儿确实出事了，受了点伤。”
“只是受了‘点’伤，就不值得你跑这一趟了。”楚璃嫣然一笑：“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你女儿是被受惊的马撞伤，最大的一处伤在左腿上，只差一点就要被踩碎骨头，但好在，你是战场上下来的将军，所以你看到这伤后并不慌，并相信她不会留下跛脚的后遗症。”
楚遂云目瞪口呆。
阎少君说中女儿受伤的时间，这已是不可思议，能说出细节，甚至连他的心理活动都能和盘托出，那简直神人降世！
“你……你今天去过楚家？”
楚璃头都快要被笑掉，不答反问：“楚侍郎您今天喝了几杯呀？”
楚遂云久久不能从震惊中自拔，怔忡半天才问道：“阎……阎先生，关于我去宁县的事，你可有什么意见？”
“阎、阎先生？”楚璃忍俊不禁，她再说下去楚遂云岂不是要改口，对她用些辈分更高的称呼了？
楚遂云放不下面子，又端不起架子，笑得比哭还难看，“阎先生你学过周易，会算命，能算中小女受伤，可见确实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这次，我为百姓安宁率兵去宁县，事关社稷黎民，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赐教我可不敢当，有黄毛小子赐教堂堂侍郎大人的么？”楚璃挪了一下身子，盘腿而坐，清亮的眼眸里放出邪肆的光来，“出征重务，我一个阶下囚可不敢妄言，说中说不中，都是我的灾难。”
“正因为我重务在身，才会如此小心翼翼，为了黎民百姓，还请先生赐教。”楚遂云深深地躬下身去，比起刚才的端着拿着，这时的楚遂云倒像是真心请教。
看着他一揖到底，脑袋恨不得贴在地上，楚璃的眼睛忽然酸涩，发热，痛地厉害。
毕竟与她记忆中的父亲不同了，崇光侯府中的父亲，是战场上打拼下来的王者，哪里是一个安于现状，苦于钻营，背后使坏、陷害、告黑状的小人？
她记忆中高大威严、正直勇武的父亲，竟然是一个小人。
想必，他卑躬屈膝求她指点迷津的背后，同样藏着一把恨不得要毙她性命的尖刀吧。
“阎先生在记恨我吧？”
“我说我不记恨，不虚伪么？”
楚遂云笑着点头，无可辩解。
“你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把我送进暗狱，心里可舒坦？我吃不好睡不暖，见不到想见的人，你可高兴？我若不小心被黑吏折磨致死，你可痛快？”
楚遂云无话可说。
“立场不同，我理解你的所做所为，但大人你觉得，你如此害我，我会为你指点迷津么？”
“这……”楚遂云语顿，懊恼地在脑袋上拍了一掌，“我跟皇上求情，说……”
楚璃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大人要跟皇上说什么？说你一时糊涂诬告了我，还是说我虽然犯禁了，但也不该被关在这里？”
当初的楚遂云哪里想到有一天他有求于阎少君，现在这副局面还真是难看。
他半晌无言。
“我不跟你计较，”楚璃背着他道。
看起来好像不屑见到这人，却偷偷湿了眼眶，“我送你一句忠告吧。”
楚遂云一惊，再次卑微地躬身道：“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