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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琦脑中嗡鸣。
不等他想明白自己的处境，瞿妈妈已经转身准备离去了。曾琦早已惊惶失措，却又被麻绳紧紧缚住不能脱身，一个扑腾，狗吃屎似的栽倒在地，大声唤了瞿妈妈几声。瞿妈妈却像是没听见似的，毫不理会，推开木栅门就要出去。只在身子快要从门口消失时，才十分不耐烦的丢下一句，“介时小姐自会来传你。”
曾琦扑倒在地，脸皮被地上的石子划破了一道血口子，听见木栅栏上落锁的声音。
与此同时，殷绣的院子门口，院外的几盏宫灯已经点上，门子靠在黑漆大门上百无聊赖的打着哈欠，没有人注意到拐角的暗影处一个落寞的身影。
阿宁约莫小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到了这里，却不敢进去。夜里下了寒气，他怕热，午间一向穿得单薄，这会子没处去换衣裳，冷得瑟瑟发抖。女墙里面传来丫鬟们笑闹的声响，格外生动，越发让他心下凄凉，不知今日殷绣会如何处置自己，再一想，又恨不能就在这女墙边一头撞死，恐惧，懊恼和愤怒搅得他坐立不安，像一条被掏空了内脏，却还没断气的活鱼，在油锅里煎熬难耐。
“阿宁？你怎么在这儿？”忽然有柔声传来，阿宁却吓了一跳，蓦地一转头，便见青梅站在自己身后。四面一片昏暗，唯有她手中一盏灯笼，虽是火光幽微，却被衬得格外亮堂，映出青梅端正的脸庞上，一张令人放下心防的笑脸。
阿宁心下一阵暖意，又自惭形秽，正不知说什么，青梅却像是特意出来迎候他似的，笑道，“我去给小姐取做好的衣裳，正巧领你进去吧，”阿宁愣了愣，垂首应了，果见她背后跟着一个小丫鬟，手中端着漆盘。阿宁忽然觉得心下安定了，轻轻吁了口气，又郑重向青梅行了礼，跟在她后头向院子里行去。
院子里的粗使婆子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忙不迭行礼，十分和气的样子，又去向殷绣通传，并不走向厅堂，而是沿着游廊拐了个弯，向偏阁旁边的暖阁走去。阿宁候在外头，婆子领了青梅进去，不多时又来为阿宁打帘子。
阿宁深深呼吸，抬起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向婆子勉强一笑，缓缓向暖阁里行去。暖阁里点了几盏玉石柿蒂纹灯，映得满屋子灯火通明，只见殷绣坐在面门的一张珐琅红木圈椅里，身上披着一条裘领的斗篷，约莫是入夜了身上冷，青梅站在殷绣身后，两人低低的说着什么，屋子里再没有其他丫鬟婆子伺候，只阿宁一个人愣愣的站在地心。
殷绣和青梅只顾着自己说话，像是根本没看到阿宁走进似的。阿宁亦默不作声，只杵在那里，恨不能化作一根立柱，魂灵俱灭，只守在这宅子里，从此不必再为许多事烦忧。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殷绣欢喜的唤他，“阿宁，你看这新衣裙，好看不好看？”
阿宁被问的一个激灵，慌忙抬起头，见青梅手中提着一条湘妃色的长裙，卷草纹案格外精致华美，一看就是出自最好的绣娘之手，裙子上只点缀了些小小的珍珠，像是花草的露水，并不张扬。通体看上去，水纹流转，一看就是顶级的蜀丝做的，十分高贵雍容，
阿宁一时忘却了心头的百般事情，只脸上倏尔一红，喃喃道，“小，小的不敢妄议主子。”殷绣和青梅霎时一齐“噗”的笑了，又见青梅端着一只漆盘向他走过来，走近时，见漆盘里是半碟子酥酪，上面洒着一层细细的糖粉子。
阿宁一整日粒米未进，这会子才觉出自己腹中空空。“肖厨子做的酥酪一向极好吃，我知道你也喜欢这些甜的，今日便赏给你了。”阿宁一时想要行礼谢恩，却又一迟疑，只把头垂得更低了一些，低低道，“小的，小的不敢。”
殷绣却并不再说什么，一时屋子里忽然陷入沉默。不知过了多久，阿宁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才听到殷绣又道，“今日遣你来，还有一样重要的差事要交托给你。”听得他喃喃“欸”了一声，聊且算是应了，又回头看向青梅。青梅和雪酥会意，一齐行了礼出去，不多时，两人一起抱了一只犀皮的红木箱子过来。
这红木箱子只比两个女孩子的胳膊略短几寸，又高大又厚重，四面都是金质的铆钉，阿宁默不作声，不错眼珠的细细打量，心想，这里面定是什么顶顶贵重的东西，不能经手于信不过的旁人，殷绣才会不惜让青梅和雪酥搬运。两个女孩子显然分外费力，废了许久才将那箱子在一张八仙桌上放稳了。
殷绣满意的颔首，示意两人先行下去休息。夜色渐浓，柿蒂纹灯里的烛火一阵摇曳，暗影重重，偌大的暖阁里忽然黯淡了许多。
殷绣拢了拢身上的裘领斗篷，阿宁费力咽下一口唾沫，声音干涉说到，“这屋子里有些不暖和，小的去给小姐端个火盆来吧？”这时节虽说有些凉意，却还远不到需要火碳取暖的时候，阿宁话刚出口就觉得自己蠢透了，又是羞赧又是惶恐，恨不能像蚌精一般缩成一团。
殷绣顿了一顿，不禁轻笑起来，并不答话，只轻轻扬袖揭开箱盖子。盖子揭开的一瞬间，霎时隐隐有七彩的光芒，折射着桌上的灯光，从箱子里迸发出来。阿宁不明所以，眯了眯眼睛。殷绣又侧头，笑着问道，“你猜，这里头是什么？”
许是殷绣面上美好的笑容，和柔软的语气，阿宁心下略略安定了一些，照实摇了摇头，殷绣又忍不住掩袖而笑，又问，“你小时候可玩过鸠车？”
阿宁越发懵怔，又是一阵摇头。他的父亲母亲都是殷府的佃户，父亲很早就得痨病死了，一家七八口人，全靠母亲下地干活，上缴了粮食，得些碎银子和米粮布匹，勉强能够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