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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亦是如何觉出异样的，却莫名的侧目向那小厮定定瞧了一眼。这一眼于他的惊吓程度，虽不及兰公子的出场让他魂飞魄散，却也着实是不小的震惊，麦培生一口饭噎在喉咙眼儿，霎时一丝气儿也喘不上来。
死亡的威胁竟以这般猝不及防，这般荒唐戏谑的形式降临。麦培生倏尔站起来，两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像是要把自己勒死似的。
“唉哟您嘞，”小厮吆喝一声，快步走过来拍打麦培生的后背，试图帮他把噎住的米饭吐出来。只是那一声吆喝全然没有惊慌之意，倒像是十分欢喜。
一下，两下，麦培生只觉像是有一把钝钝的斧子在劈自己的脊梁骨，真不知是在救他还是谋杀。他双目圆瞪，脸色由煞白渐渐转为赤红，赤红色愈渐加深，口中发出含含糊糊的声响，直到一口米饭“噗”的从他口中飞出来，他大口大口的喘气，面色渐渐转为正常。
许是喘得急促了些，麦培生又开始连连咳嗽，脸上惊惧之色没有随着呼吸顺畅好转，反而尤甚，他原是十分注重仪容之人，此时却决眦欲列，五官扭曲，由于表情过于夸张，额头和眼角被拉扯出一条条深深的褶皱，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你，你，你——”他扬手指着面前的小厮，结结巴巴，声音仍是干涩刺耳。
“麦山长，久仰久仰!”对面的人笑嘻嘻拱手作了个揖，一副殷勤有礼的模样。这并不是平日里侍奉麦培生的小厮，不是彝鼎的人，却穿着彝鼎书院小厮们通有的粗麻衣裳，头上亦是相同的粗麻纶巾，只是由于他身材颀长出挑，面皮白皙，即使只是静静立于众人之中，旁人也能立刻瞧出他与众不同。
韩蝉一双眸子灼灼，那眸子并不是纯黑色，而是带着些许碧绿色，若是映着明亮的光线看过去，像夜光石一般神秘而魅惑。乍看之下纯良无害，只是瞳仁之中一圈纯黑，阴晴不定，瞧得久了，越看越让人害怕。
“你，你是？”麦培生早就认出了韩蝉，他与殷绣正面聚会并不多，韩蝉亦只见过一两面，却对此人早有所耳闻。章华的贾骁骁和廖仲文闹出中毒官司的时候，他亦在公堂之外，亦瞧得出，韩蝉几句无心的提点，看似冒昧冲动，任意妄为，其实却是主导案情的关键。
他在击鞠场上带领一众尚未成年的童子大获全胜后，全城议论沸沸扬扬，麦培生亦有所耳闻。甚至乡举里选之中，亦有他的名额，没想到此人竟狂悖至此，放着朝廷颁发的诏书全然不去理会。令人啧啧扼腕称奇。
只是没有人说得清此人的身世来历，麦培生亦是在殷府带过几年，从不曾见过这样一个门客，亦从未听说章华书院有这样一个杂役。似乎公堂之上现身之前，从不曾有人见过他，亦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此人存在于世。
这样凭空出现的一个人，真有些像邪祟做乱，妖魔现世，令人不寒而栗。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洛阳街头关于这个神秘的杂役传的沸沸扬扬之时，也正好是消失了三年的兰公子重又现身之时。莫非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联系？
“麦山长莫急，先喝口水吧！”韩蝉见麦培生许久说不出一句话，十分狼狈，向前靠近了几步，双手捧起新沏来的新茶，躬身向他递过去，这涎皮憨傻的模样，倒真像是个卑微的下人。
麦培生本能的又往后缩了一步，韩蝉亦不气恼，只久久的举着茶盅，两只修长的胳膊伸出去，笔挺如同杨树的树枝，不摇不抖，倒令人心下熨帖。
又过了许久，麦培生才讪讪干咳了一咳，接过那茶盅抿了口茶，面上仍是十分戒备的神色，冷声问道，“我记得你，你一个殷府的门客跑到我彝鼎的地界来作甚？”方才来了个阿宁，这会子又来一个？且那阿宁是他花了一箱子光珠重金贿赂，又筹谋许久才规劝来的，此人又是怎的回事？
麦培生眼珠子一转，越想越觉得蹊跷，越想越后怕，方才阿宁至此是门子代为通禀，中规中矩，合乎情理，此人却是鬼魅一般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他不动声色的觑了韩蝉一眼，且这一身粗布青衫不是彝鼎小厮的穿戴吗，怎的会在他这个生人身上？平日里他惯用的小厮此时又去了哪里？
麦培生脑中不觉浮现出妖魔附体，杀人画皮之内的神怪传说，不由得又看了韩蝉一眼，分明一个面容俊朗的少年，薄唇扬起，笑得清澈如一潭溪水，眸中亦不掺丝毫渣滓，这样一副嘴脸，他却莫名的愈发胆战心惊。
“韩蝉久慕麦山长大名。”不等麦培生理清思绪，韩蝉又双手合十行了一个大礼。麦培生高高扬起一侧眉梢，听他这样自报来意，自己反倒安下了心来。若是当真有心归附，岂能这般堂而皇之，难道不怕被人传出去，落入殷家人耳中？
“哼，”麦培生冷笑一声，“老朽才疏学浅，受不起你的仰慕。”他侧目冷冷的斜睨着韩蝉，两人神色一冷一热，十分分明，“你既是殷府的门客，又十分得殷座主的器重，屡次为殷府所谋之事立下大功，还是不要辜负了家主。我这里人多口杂，若是传到殷座主耳中，你也不好交代，还是快些回去罢！”
说着一甩袖子，做出送客的姿势，并呵道，“来人，送客。”两个小厮立即从外间走过来，向麦培生作了揖。三人分明一模一样的穿戴，连神色形状都十分相似，若非他记得韩蝉这张脸，怕是绝瞧不出这人是殷家的人，若是他就此混迹在彝鼎的杂役之中，三年五载，岂不坏了大事？麦培生不由得又看了韩蝉一眼，心肝一阵凉意，着实打了个寒颤。
这一眼正好与韩蝉的目光相遇。麦培生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