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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还十分澄澈，甚至有些怯懦的眸子，倏尔盈满幽蓝的鬼火。麦培生静静立在一旁，看得分明。小伙计的眼神幽暗下去，麦培生却目光灼灼起来。
几日后，小伙计便成为了彝鼎书院的新掌事。也是在同一天，洛阳城中无人不在传说，小伙计干活的那间商铺遭了火妖，一家灭门的惨案。那个小伙计便是日后的掌事。
后来李捕快也曾到书院里来问话，显然他们正在调查商铺失火的事件，亦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知道那个唯一从火灾中逃生的小活计此刻就在书院之中。麦培生只说此人不在这里，又废了许多口舌才打发走官差。
事后扪心自省，麦培生心下不是没有隐忧，可是，他当初选中掌事的，难道不就是因为他这股子有仇必报，能够隐忍的狠毒吗？这股子狠劲实在让他感觉於我心有戚戚，掌管书院里庞杂繁荣的事物，必得有这样一个人才能成事。
他果然不负麦培生的期许，分明一个瘦骨嶙峋的后生，乍然站在众多杂役，小厮当中十分得不起眼，下人们听说这便是日后管束他们的掌事，莫不明里暗里放肆嘲笑，想出许多心思来刁难捉弄他，不过几日，却都哑口不敢多言了，掌事的穿行于书院各处时，各人便只敢低着头恭顺行礼。麦培生看在眼中，默默感叹。
衙门里的官差们只来过那一次，之后此事便不了了之，麦培生却一直没能忘记此事。想不到初见时那般怯懦的一个人，做起杀人放火的勾当倒十分老练利索，李捕快那般犀利的捕快竟也无法找到破绽。
事情过去了三年，麦培生几乎要将这件事忘却之时，李捕头却又找上了门来。
若不是重新找出了确凿的证据，且握住了七八分的把握，料想李捕头绝不会再次亲自跑这一趟。麦培生越是思量心下越是烦乱，连连叹气，复又踱起步来。
垂着头向前行时，一双明黄色的软绸男靴在质地华贵的衣裾下左右轮换。自从三年前老天爷赏赐了那些珠宝给他，他便开始对衣着打扮格外讲究。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亵服。这才是名儒君子风范。但倘若这次东窗事发，人多口杂，让书院外的人知道彝鼎犯上了官司，更有甚者，如果李捕头一口咬定掌事的便是当年纵火杀人的真凶，且在这书院中潜藏了三年……麦培生不敢再想，气息也变得急促起来，直到几点殷红的颜色跃入他的眼帘。
几点猩红色像火妖的法术似的，刺得他眼球生生一疼，麦培生眨了眨眼睛，仔细端详地砖上那一串如豆的小点，恍然认出那是被兰公子划破面皮留下的血迹。
猩红色映入他的眼球，火妖附体一般，似乎是兰公子的声音，在他耳边柔声软语呢喃道，“与其冒风险与她缠斗，不如快刀斩乱麻了结此事。”
麦培生重重闭上了眼睛，将自己投入黑暗之中。方才因兰公子的造访而惊慌失措，破碎纷飞的三魂六魄此时似乎重新聚拢起来，让他感到身体内部的充盈，有力和果决。是呵，快刀斩乱麻。解决两个人，不会比解决一个人更困难许多，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出此下策，也就无所谓一人，两人，还是十人了。
他为自己的果决而欣慰，那欣慰压倒了一个人本能中对生命的敬畏，对死亡的恐惧。他惊异自己果真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蠕弱二卑微的书生了。三年前寄生在他身体里的火妖荼毒已深，他脱胎换骨。最初得到那些光珠的时候，他曾经整夜整夜噩梦缠身，一闭上眼睛，那些杀红了眼的盗匪狰狞的嘴脸就出现在他眼前，这一刻他却感到莫大的理解和默契。
命运若是不公，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自己的刀去抗争，既有抗争则活该有牺牲，有些人娘胎里带着富贵，命中注定是待宰的呆羊，怨不得那些懂得为自己抗争的人，这也是一种天理，一种报应，一种因果循环吧！
既是起了这个心思，后面一切动作都是水到渠成。麦培生捋了捋胡须，自己去牙子手上买下那些打手的时候，或许老天爷早已对他有了暗示，只是那时他没有参透。那些打手都是背上了人命的，他们亦是生死这条大河彼岸的人，既已经渡过岸，再杀掉一两个人，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份内的小差事。
麦培生扬了扬袖子，感到全身通透而舒畅，复又在桌案前落了座，吩咐了小厮过来收拾方才打碎的茶盅，另给他添茶备饭。原本在曹府的筵席上他就没动几筷子，这会子才觉得饥肠辘辘。为了不日将要发生的大事，必得养精蓄锐，努力加餐饭。
小厮应声连连点头，麦培生有些不耐烦的催促他快些。小厮一路小跑着出去了。这时早已经过了用午膳的时辰，又离用晚膳的时候还很早，平日里他也没有吃点心茶果的习惯，这会子灶间并没有准备，想必烧火做饭得再废些时间。
麦培生一边忍饥挨饿一边斟酌筹谋，一本典籍看得十分囫囵，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听到外间有人喊了一嗓子，“来咯！”
“嗯。”麦培生喃喃应了，并不抬头看小厮，只接过他递过来的湿帕子净了手，又接过茶盅漱口，小厮将食盒和漆盘在桌案上摆开，两碟精致的小菜和一碗米饭。这是他常年养成的习惯，即使此时他已经成为身价不菲，地位尊贵之人亦不能改掉，吃饭必是要在桌案前，且一手举箸，另一手还要持着书卷。
这小厮倒也算是激灵聪慧的，屏息静气并不出声，拾掇出杯盘碗碟之后，收拾了食盒子便退到麦培生身后听从吩咐，又为他在香炉里添了线香。麦培生一边嚼饭一边重温着典籍中的评注，小厮的身影在他眼睛余光中时进时出，两人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