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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这一回彝鼎书院也惹来了一群捕快,秋后入学的日子屈指可数了,这几日怕是供奉给祖师爷和各路神仙的高香烧得少了,竟这节骨眼上出篓子!
李捕头带着一群捕快来到山门前时,这杂役正好从山下采买东西回来,远远看到几人高头大马,各人身上都佩着大刀,又见领头的一身玄服高靴,拱手与门子说话时,神态情状格外威严,立时辨明了这群不速之客的身份。
惹上衙门里的人,最最是忌讳,一旦官司缠身,简直比恶鬼索命更可怕,轻则名声俱损,重则大刑加身,性命不保。这些捕快都像跗骨之蛆,一旦沾惹,不被扯下皮肉来脱不了身。这杂役越看越心慌,拔腿便往麦培生这边来通禀。
此时站在斋堂门下,却见麦培生端端立再书案后面,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不动,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杂役的又急又怕,又喊了一声,“山长!”见麦培生仍是没有动静,这才意识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头,一时亦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怔怔的看着麦培生的背影。
麦培生正脑中一派嗡鸣,杂役唤他的声音与他脑仁中的嗡嗡声融为一体,只剩一派毫无意义的杂音。直到斋堂重又落入诡异的安静,他才如梦初醒,缓缓回过头去。两人目光相触时,杂役心下一惊,只见麦培生眼神涣散,面如死灰,让人想到即将被刽子手砍头的死囚。
杂役一颗心猛地一沉,他幼时最害怕的就是菜市口上处决死囚的场景,十多年后每每梦魇,那死囚与脖颈分家的血淋淋的脑袋都会出现在他梦中,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他,却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样的青天白日,在山长的眼中看到同样可怕的场景。
幸好麦培生此时正自顾不暇,并没有读出杂役眼中的惊恐,只仓促清了清嗓子问道,“何事?”此话一出,声音却全不似他往日,似乎刚从火灾里逃出一条命,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声音也艰涩刺耳。
杂役这时也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回禀山长,山门外来了一群人,是,是衙门里的人!”
麦培生霎时双目圆瞪,沉思一番才又问道,“衙门里的人?”心下已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杂役点点头,“是李捕头,带着几个捕快,说,说是来找掌事的问话!”
麦培生一时语塞,全身僵住,许久才缓缓转过头去,似乎头颅与脖颈连接的关节处生了锈,细微的动作也艰难无比。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杂役才岌岌催促道,“山长,这该如何是好?”麦培生回头看了一眼,眼前的杂役是个年纪尚小的少年,约莫才十六七岁模样,此时眼中惊恐万状,瘦削的脸上五官因为惊惧而有些扭曲,有些像未及笈的孩童撞见了鬼怪的模样。
麦培生出生山野之家,四面都是深山老林,又有不少破庙坟冢,村子里人丁稀少,幼童更是少得两只手就能数完。时常有小孩子贪玩深夜不归,被找回时面色煞白,彻夜嚎哭,不得不请其他村的道士来做法才能消停下来。那时村子里的人便会争相传说,这是撞见了山里游荡的厉鬼。
在麦培生看来,这反应着实有些过头,——不,与其说过头,倒不如说是恰如其分,倒像是知道些什么。恐惧如此具有感染力,杂役眸中的惊恐很快烧到了麦培生眼中,烧到他脸上。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这杂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那件事原本是绝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的,若是有,便会再有第四,第十,第一百个人知道,后果不堪想象。
麦培生又定定的看了一眼那杂役,两人的目光出奇的一致,犹如两个齐心协力犯下了大罪的同犯,迫切想要从对方眼中寻求安慰和鼓励。不应该是这样的。麦培生心下一阵恶心。再看向那杂役时,眸中陡然变得凛然,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寒光。
杂役被这寒光吓得周身一抖,幸好他脑筋迟缓,不等他细细思量出这寒光的意味,麦培生已经复又回身,甩给他一个背脊,正色道,“去告诉李捕头,掌事的今日外出,不在山中,让他改日再来。”
这分明是在敷衍打发,李捕快那等精明果决之人,怎会听不出其中之意?杂役心下迟疑,却不敢拂了麦培生的意,只喃喃“哦”了一声,悻悻出去了。
麦培生复又看向窗外,此时日光已不似方才明媚,这时他才注意到斋堂外他精心栽种的几株海棠已经枯败了,这几日正是最焦灼的时候,为了秋后开学之时,他日日和衣而卧,食不下咽,哪里还顾得了这些花花草草,这时才发现庭中一派萧瑟。几个洒扫的下人从窗前穿过,只低着头并不言语,他们脸上如丧考妣的神色再次激怒了麦培生。他奋力一甩衣袖,重重的叹出一口气。
那件事他分明已经处理妥帖,为何此时又被人从土里翻出来旧事重提?莫非是有人有意为之,要以此恐吓他?三年前,彝鼎书院刚刚成立,他左右找不到得力的掌事,正为此烦心,一日却在商铺里遇到个跑堂的小伙计,他觉得此人激灵能干,腿脚又利索,十分合他的意,但最后让他下决心重金聘下此人的,却是他的一个眼神。
那时他在铺子里挑选东西,小伙计殷勤招待,门面后面却冲将出来一个妇人,全然不顾铺子里还有其他人,劈头盖脸的就指着那伙计的鼻子一通辱骂,直骂得唾沫横飞,声嘶力竭。为了给那小伙计留下最后一丝尊严,麦培生沉默不语,退到了铺子角落里,直到那妇人发泄一通,甩头走人,才复又走上前来。小伙计一时没有注意到麦培生,只定定看着妇人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