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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四面随侍的小丫鬟们见状大骇，刀声未落，她们惊恐的尖叫声已然此起彼伏，如同一把钢针戳向麦培生的耳膜。一时丫鬟小厮四下奔逃，混乱不已。
李捕头正欲快步向那树丛行去，肩膀却被人扳住。他不管不顾，头也不回，脚下加了力道，竟没有冲出那人的桎梏。
他习武多年，又兼娘胎里带出来的怪力，偌大的洛阳城里，论武艺气力，能出其右者寥寥无几，却从未像此刻这样个，被人用一只手就控制住了。
这手如同鹰爪一般，待李捕头觉察时，指间已经深深陷入他的肩骨，竟让他全然无法再向前一步。他听说过古代有一种刑具，寒铁所制，形如鹰爪，可以穿透人的皮肉，将犯人的肩骨整个包裹住，犯人绝无逃脱的可能。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且早已盛年不符，哪里来的这样凶狠的气力，这般阴狠的招数？
麦培生站在距离李捕头约莫一两步远的位置，一手搭在对方肩上，直到李捕头侧过头来，一双眼睛凛然嗔视着麦培生，才慌忙松开了手。他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能有这样的本事和胆量，单手擒住洛阳最威武的衙役。
“一时情急，还望李捕头恕罪，恕罪！”他忙做出惶恐莫状的模样，连声道歉，顿了顿，又搓了搓手，一副有些为难的模样，道，“李捕头保一方平安，我洛阳一郡无人不感恩戴德，交口称颂，自不必老朽冗叙，此地不过是儒生们颂经习文的地方，未见过舞刀弄枪的架势。”
“老朽一条贱命，若能为一郡平安有所贡献，自然豁出这条老命也不可惜，只是，”说时又眯了眯眼睛，有意放低了声量，“只是，老朽不才，也与郡中有头有脸的富贵尊君之中一二有所结交，若是因着老朽的渊由，让贵人受了惊吓，怕是李捕头对县令大人也不好交代。”
说时又向城北方向拜了一拜，仿佛说的不是九品县令，而是九重天上的尊神。
李捕头面色阴沉，薄唇紧抿，握住大刀的手又加了几重力道。几个捕快见他这般迟疑，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侧头面面相觑。李捕头与麦培生并无深交，但多年缉拿凶犯养成的积习，让他对这人亦有些了解。治学上他且不论，这个书院的山长笼络高门大户尊君贵主的手段却是一流，分明是没有根基的外乡人，却能在郡中迅速扎稳脚跟，靠着丝竹宴饮之道很快与泰半的官宦世家，朱门富商，乡绅望族打成一片。
方才那一番话礼数上挑不出半点纰漏，却分明是在恐吓，是断定他无论如何耿直，也懂得为官之道，不会触那些不该触的霉头。
李捕头一副雷厉风行的果决性子，这般被人抓住把柄，哪里耐受的了，薄唇上的唇髭一阵抽搐。
不等他开口，麦培生又挑眉道，“老朽自然知道李捕头的来意，身为洛阳子民，理应为一郡泰平肝脑涂地，只是此时，”他顿住，又皱眉作出苦恼状，“李捕头要捉拿的那人却不在院中了，前日里我遣他去采买些书籍，至今未归，但凡他在书院中露面，老朽定然会第一时间传话给李捕头，若敢有半点包庇，李捕头自可以定我的罪，一并捉拿归案！”
一番话言之凿凿，又见李捕头眼中似还犹移，又指天赌咒，“老朽愿立下状子，若有半点虚言，便自己备上枷锁，连同我这书院中白又三四的从仆，自觉一并跟着李捕头锁到死牢里去，李捕头意下如何？”
李捕头又斟酌半晌，手终于从大刀上滑下来，振臂一呼，“走！”身后几个捕快领了命，列队跟着，一行人在麦培生注视之下，听着彝鼎的杂役们指着他们窸窸窣窣的议论讥嘲之声，终于快步出了山门。
李捕头甫一转身，还没迈开步子，麦培生已然脸色大变，方才强自撑住的体面霎时溃不成军，他脸色蜡黄，脸上的铅粉早已被冒出来的冷汗洗的花花绿绿，染在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上，像是被无数小虫噬咬，钻心的疼。
他耳听得斋堂后面的海棠花丛又一阵窸窣作响，却不敢侧头看过去，只盯视着渐行渐远的李捕头一行，幸好，他们似乎并未察觉。
直到李捕头一行跟着引路的杂役走得远了，麦培生才重重的一甩衣袖，向斋堂里走去。他微微垂头，眼中满是杀机。躲在海棠树丛中，从方才就战栗不止的人，自然看得分明。
麦培生并没有看到海棠花丛中瑟瑟发抖的人影，甚至懒得去深究，今日真是犯了煞，接连不断的牛鬼蛇神迎门而来，方才应付李捕头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精神气，此刻他恨不能就地瘫倒，一睡不起。
脸上的冷汗这时已经干了，背后亦被汗水浸湿，贴在衣服上刺骨的冷，麦培生心下烦乱，四处找不到帕子，恨得直咬后槽牙。太过惊惶，甚至忘了自己颊上还有伤口，他直接用衣袖去揩脸时，疼得狠狠“嘶”了一声，五官痛苦的皱缩成一团。与此同时，他已然下定了决心，农户养蛇，注定是没有好下场的。既然可以名正言顺的解决到掌事的，这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他绝不会再有半刻的拖延。
还没行到斋堂里落座，麦培生蓦地停下，转头唤一个杂役近前，吩咐打净面的水来，又貌似不经意的问，“怎的没瞧见掌事的，贵客临门，原是他份内之事！你去找找，速传他来见我！”那杂役只说自己亦不知道掌事的在何处，又唯唯诺诺的领了命，快步走了。
两人各自离去，谁也没有注意到，已经枯黄败落的海棠花枝，还在战栗不止。
掌事的蜷缩在一簇枯枝败叶底下，背脊佝偻，面色惨白，眸中涣散，像撒了一地的蛋黄儿。方才他与掌事的说罢了话，又按惯例料理了一些事物，正走回斋堂下时，正好撞见李捕头坐在庭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