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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脑中一片空白，顿时脚下仿佛裂开一条深不见底的深渊，无数形容狰狞的小鬼从那深渊里面爬了出来，攀附住他的两只脚，进而是腿，让他丝毫无法动弹……
待他脑中迷雾散尽时，发现自己正躲在斋堂侧面的树丛中，他竟想不起自己是如何连滚带爬的钻进这里的，一股混杂着羞耻的恐惧令他喉中一阵酸涩，舌尖却是麻木的，十指紧紧扣住膝盖，指间冰凉，指甲却像是要抠进皮肉，把自己的膝盖骨掀下来。
“哎哟我的天老爷呀，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老爷，您快过来瞧瞧！”
庭院里，李捕头和麦山长相对而坐，似乎正在商议什么。掌事的分明知道两人的言谈与自己的命运息息相关，却已然听不真切那边的话音。他耳边响起的是另一个妇人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滥觞一路漂流而来，声量越来越响。
“我这翡翠镯子，您看看！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好事！”
“老爷，你再不管教管教，咱这铺子还开不开了？这都反了天了这都！”
那是老板娘的声音，十年前那个喝下了他亲手奉上的砒霜羊肉羹的老板娘。火舌撺上她的裙摆时，她又跳又叫，活像一条尾巴被人踩了的野狗，后来她不叫了，口中不能控制的喷出白沫子，他躲在柴房里，远远的看着她发狂的奔逃，身后留下一串白沫子，如同蜗牛爬过留下的印记。起初他觉得这场面委实精彩，还暗暗为他们拍手叫好，后来他笑不出来了，内心终于被恐惧湮没。
“畜生！畜生！老子供着你吃，供着你喝，还把你养成大爷了？今天我就打断你的腿，扔出去喂狗！”
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出现在他眼前，约莫隔着五六步之遥。掌事的扬起一张脸，决眦欲列，面如死灰，灰紫的嘴唇不住的哆嗦。为什么眼前的身影这样高大，他仰着脖子看过去，为什么自己这样瘦小羸弱？那一瞬间，他又是十年前的穷小子，怯懦的，低贱的，龌龊不堪的。
掌事的猛然向后倒去，眼前的人影越来越多。老板娘，铺子老板，还有那个伙计，老板娘的婢女，他们全都活了过来，全都从坟墓里爬了出来，一双双眼睛冒出绿莹莹的鬼火，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他们早已知道害死自己的凶手是谁，等了十年，终于等到今日，要来向他寻仇了。
“不，不，你们死了，你们都死了……”掌事的口中梦呓般絮絮叨叨，情状如疯如狂，两只胳膊支在身后，竭力向后爬着，右手掌心被树丛里的碎石块划破了，满手鲜血，在土堆里留下一串血手印。
逃，他要逃走。他大难不死，老天爷留下他一条命，绝不是为了让他就这样心甘情愿的献出。十年前他为自己搏出了一条生路，十年后亦会如此。
逃，只要逃走，就算厉鬼也索不了他的命。
逃，快逃！
他忽然觉得双腿有了气力，一手撑地纵身站起，身子还没有恢复平衡便一个猛子向前扑过去，竟没有扑倒在地，就势又伸出一条腿蹬了一步，转眼就跑得没影儿了。
韩蝉默默的看着掌事的魔怔的背影，一如刚才一样定定的站在树丛边。一丛本就奄奄一息的海棠已经被掌事的压成了花泥，花朵半湮没在泥土里，已然找不到一片完好的花瓣。
韩蝉垂眸看着那一串血手印发呆，一股草叶腐烂的柔柔的恶臭，混杂着血腥味儿，被微风裹挟过来。
“特勤殿下。”身后有人说。
韩蝉并不回转身去，仍旧垂着眼。一阵微风过，鬓角上没有被束好的发丝松垂下来，一双眸子半遮半掩，间或现出时，却早已不是往日里的模样。
五官模子分明还是同一个人，却又让人瞧着像是演了一出大变活人的幻术，眼前这个人，如论如何也与往日里那个玩世不恭的小杂役风马牛不相及。
笑嘻嘻的两片薄唇此时显出一个微微向下的弧度，平日里由于笑得太过张扬，时常被硬生生扯出两道阴影的下颌此时如同磐石一般僵硬，一张脸像是用世间罕有的冰种白玉精雕细琢而成，美艳却透出肃杀之一，让人不忍猝视，仿佛只是瞧一眼也是对它的亵渎。
那双眸子，往日里若不是仔细端详，并不能察觉到黑瞳中深紫的颜色，此时那华丽而奢靡的绛紫色却浮出了水面，如同海底潜藏的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终于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那眸子却清冷无比，让人本能的避开自己的目光，生怕自己瞧过去时，目光尚未相接，已经被硬生生冻结住。
身后的白衣男子却是褪去了一身的肃杀之气，一手弯起伏在胸前，一手垂在身侧，躬身而立，如同一头温顺的家兽。没有听到韩蝉回话，兰公子有些胆怯，却不敢拿眼神觑他，斟酌半晌，才用更暗哑卑微的声音道，“不知特勤大驾，属下惶恐。”
“阿兰历，我问你。”不等那厢话音先落，韩蝉有些突兀的开口道，嗓音亦与平日格外不同，凛然中裹挟着戾气，让人不由自主的呼吸一滞。
兰公子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顿了顿，哑声道，“是，属下在，”
韩蝉哂笑一声，仍旧并不看他，双眸微熹，仰头看着顶上天光，分明是朗朗日光，却并不能将他那张绝美的脸照亮。
“依照我图兰族人的传统，不遵皇命，以下犯上，论例当如何处置？”
分明是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兰公子却久久没有答话，全身僵硬如磐石一般，只有垂下的发丝隐约看出，他似乎在轻轻觳觫。
韩蝉亦并无多言，只耐心等待着。“属，属下……”兰公子终于挤出两个字，却像是喉咙口哽住什么重物，终于不能再多说一个字。
“阿兰历，你可不要忘了，”韩蝉又勾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