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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试逼近。
天空荫翳，铅云压城。
教谕林晓远双手揣在官服宽大的袍袖里，哆哆嗦嗦地上县衙拜访县丞范宁阳。
他属于正八品文官，补子上绣了一只清歌的黄鹂。
范宁阳一见是他，再算算时日，便知道来意。
“好大人——”
教谕林晓远求告一回，问道：“这次县试准备出些什么题？”
范宁阳瞟了他一眼，还没作声，林晓远就从袖袍里提了一串银元宝出来。
“大人——”
\“这可使不得！\“
范宁阳肃穆了脸色，端正起身板：“此次县试命题，乃县令李大人所出，我一概不知。”
教谕林晓远讨好地笑着：“那还不一样。我俩商议过试题，再建议给李大人，不就成了？”
范宁阳看着鲜活的银元宝，心下有些意动。
但李知行已经对他耳提面命，要狠抓县试，一概不许舞弊。
否则县学里闹起来，上告到府里、州里的提学官那，大家吃不了兜着走。
范宁阳端起架子，托着茶杯准备送客。
教谕林晓远心中大急，他在县学里对生员们打满包票才过来，哪里想得到范宁阳的拒绝。
恰逢李知行经过，他赶紧扯住李知行：“李大人，快来议一议县试的考题！”
李知行见了教谕，心里暗骂此人不务正业、另辟蹊径。
表面却装出满脸的笑容：“原来是教谕大人，正想找您商量县试呢。”
林教谕满怀期待地问：“我们这次出些什么题？”
李知行瞥了范宁阳一眼，正巧对上范宁阳的眼色，两人都对教谕的花样心知肚明。
县试不外乎考四书文、试帖诗、经义和策论。
李知行心生一计，对教谕道：“此次策论便考《孟子》中的以德治国吧。”
林教谕大喜，点头不已。
“试贴诗可以以《秋收》为题...”
两人将大小县试题目都议了一遍。
林教谕离开前，将一串银元宝留在桌上。
李知行明知故问，林教谕难堪地掩饰道：“都是县学里生员的心意，资助衙门办事用，聊表而已。”
李知行呵呵笑着，没有拒绝。
待林教谕离开后，范宁阳着急道：“大人，你怎么出尔反尔？”
李知行不答，只是让范宁阳收下银子，以捐款的名义交给户房过账。
范宁阳差点红了脸：“这银子怎么过账？也不怕下边人参你一本。”
李知行却是老神在在，悠然地走了。
县学，明伦堂。
教谕林晓远带着试题兴高采烈地返回，众多生员都簇拥上来，围着他讨好。
“教谕大人——”
“大人您回来了！”
“大人您请看——”
有生员直接呈上一锭金元宝。
林教谕挥一挥衣袖：“交给沈九郎吧，让沈九郎统一交给我。”
生员们顿时一哄而散，去寻找沈九郎。
沈九郎是沈家的九公子，长得文质彬彬，风度翩翩。
此刻他正在一张桌子边，左手扶着宣纸，右手拿着毛笔，一个个地记录生员名单，收下他们的孝敬。
旁边的金银元宝堆成一垒，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林教谕散心完毕，来到沈九郎身边：“今年的孝敬如何？”
沈九郎恭敬地回答：“回大人，除了宋自明没有交纳外，每个人都送上了约二十两白银。”
林教谕心算了一回，有些不悦道：“宋自明怎么回事？”
沈九郎的语气中有不屑，有怜悯：“此人出声农户，家中穷困，只能如此拮据。”
林教谕收下金银元宝和众人的名条，从袍袖中拿出一张纸条给沈九郎。
上边端端正正，都是今早议毕的考题。
沈九郎大喜过望，仔细看过，再将考题分发给众生员。
除了贫困交加的宋自明以外，每人都拿到试题，回家各自准备默背记忆。
县试就要开始。
由李知行主持，教谕林晓远监试。
白石县今年考四场，每场一天。
考棚座北朝南，最南有东西辕门，圈以木栅。
黎明时分，由李知行点名，童生带考篮，内装文具食物入场。
入场前，有衙役担任的“搜子”搜查考生全身，防止怀挟抄写等纸张。
童生点名入中厅大堂接卷，林教谕向李知行致敬，集合做保廪生，次第向县官致敬，立县官旁监视。
考生们打开试卷封袋，阅读试卷。
林教谕看着考卷，如坠冰窟。
沈九郎的脸色由初时的不可思议，转而变得愤怒不已。
在坐的生员们都慌张失措，频频向林教谕投去求助的视线。碍于李知行在场，林教谕只作不知。
李知行闭起双眼养神，却感到林教谕的两道目光，如火焰般要在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没错，他临阵换题了！
卷子上哪有什么以德治国，歌颂秋收？
完全变成了里仁为美、民贵君轻！
李知行才不会伙同教谕生员一起泄露考题、收受银两。
他的目标只在于掌握县政、主持县学！
县学里的生员仗着从前韩县令不管不顾，光明正大的舞弊，都快要反了天去。
如果让他们以不正经的方式通过县试，等到府试的时候露陷，岂不是将白石县学的“英名”传播四方？
到时候他这个县令也要数罪并罚！
李知行睁开双眼，看着愤怒焦灼的林教谕、沈九郎，惊慌失措的众生员们，唇边微微浮起笑意。
这次县试换题，只是对这些人小惩大戒，希望他们从此改过，回头是岸。
如果他们再生是非，李知行还有更严重的敲打等在后边。
考场上，忽然有一人开始动笔。
他运笔流畅，纸上生风，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低头快速地书写着。
李知行定睛一看，竟是前世的秀才宋自明。
可惜宋自明家境过于贫困，考上秀才以后没有继续进学，只是回乡做了一个私塾先生。
他感怀一阵，继续监考下去。
四天的县试结束了。
县府试规模小，人数少，一般两三日就放榜。
成绩出来，宋自明高中头名。
接下来陆续几个学生，前世的另一位秀才沈九郎竟然只有二十余名。
沈九郎站在榜下，双眼喷火。
县试不中，他又要再等一年。人生的岁月，如何蹉跎得起？
县学的明伦堂里，他与众生员商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