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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
难怪感觉他与见过的许多人都不同,却又有些熟悉。
“王姑娘有话想说?”温时忽然问道。
林瑜顿了顿,没有说穿,“公子写的字与我以前所见皆不一样,似乎有一套自己的写法。”
她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没有与人共享秘密的习惯,亦不想在落难时候与这位同乡相认。
像现在这样的救助帮扶关系已经很好,林瑜不愿接受上升后的未知。
温时点了点头,也笑着找借口,“幼时在别处学的,我懒散惯了,这字只写给自己看,便少了讲究。”
照林瑜一贯的性格,不认也正常。
毕竟她还不认识自己。
细细一想,他能攀上的与她最近的关系,也仅是高中校友,连同学都够不上。
时隔三年,在异地他乡见到暗恋六年的人是什么感受?
温时形容不出。
胸腔那颗惫于跳动的心脏忽然又有了点儿力气,罩在表面的微尘被风吹起,细微而雀跃的漂浮。
总归是欢喜的。
舆图上标出的目的地是福建建宁府,从南京一路下去,途中还要经过浙江。
“这次原本要去探望一位远亲。”温时解释道:“其实也是借口,我许久不出门,想看看沿路的好风光而已。”
林瑜还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想的全是另外一回事。
“走远一些也好。江西,浙江,南京......还有京城。”林瑜抿着唇,“温时,这两年里,你还是不要去这些地方暴露踪迹为好。”
“当真这么严重?“
温小刀取了饭食回来,听见这话,还在门口就问了出来。
不等人回,又埋怨看林瑜一眼:“也是,船都叫你烧了,那位总督不想着剥你的皮才怪。”
林瑜实打实尴尬了一回。
“抱歉,连累你们冒这个险。倘若哪你们受了要紧的牵连,我不会躲着的。”
温小刀还是闷闷不乐,没有给她好脸色瞧。
承宁候府只有两位爷,这位爷虽是庶出,可也是养在夫人膝下,视同嫡子。又因胎里带出的弱症,侯府上下无人不关心他,便是大爷也最心疼这个弟弟。
二爷这趟非要出远门,又不愿带上仆婢,夫人精挑细选才把活给了她。她出门前立过誓,定要将二爷平安送到建宁府。可这路程才行到一半,就得罪这么个厉害人物,说不准还给侯府牵连了。
当时看见一千两银票,二爷又在旁边劝,她头脑一热就答应下来,过后回想,简直后悔不迭。
“说是这样说,倘若真的有事,谁知你在何处呢?”
“倘若真的有事,我也不会叫他们把事情都推个你一个小丫头身上。不信她总该信你家二爷?”温时打开捧盒,将里面最大的那只鸡腿夹进她碗里。
“温小刀,你这个年纪,最要紧的是好好吃饭。这几日只你最辛苦。”
温时和颜悦色,几句话便熄了一个小炮仗,又催她歇息去了。
“小刀说话不爱过脑,但胜在心思清楚,你不必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我们路上用的路引并非本名,不容易给人发现。”
温小刀才十六七岁,一个练家子,耿直些是不要紧的,好过独自憋着受气。
林瑜摇头,“温姑娘说的都是实话,可我......”我实在走投无路,只能这样厚脸皮拖你们后腿。
顾青川是一定要得罪的,他不受伤,她没法在他眼皮子底下离开南京城。
后话实在难以开口,温时先打断了她,推开窗道:“去年这时候,我家园子里的湖结了厚冰,原来千里之外的这里已能行船。
“南边不那么冷。”
“我还不曾来过。”温时道:“现在出南京城已百余里,过两日要靠岸一次,届时换趟船行路,元宵节应该会在浙江过。”
他脸色苍白,唇角却含着笑意,“届时我给小刀和你做元宵吃。”
林瑜眼前一亮,“真的可以?”
她还能再蹭一路么?
温时点头,温声道:“但我只做芝麻馅的,不放肉。
好人!
林瑜心头暖暖,“你说的对,元宵就要吃甜的。”
两日后,船渐渐靠近码头,远远就见有一队官兵站在岸边,查验过往船只。
他们已经抓住好几个没带路引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都叫站在一边,有小吏照着画像一一比对。
林瑜藏进一口钻了洞的箱笼,头顶盖有木板,又往上垫了金银玉器和几件被褥。
同其它几口箱笼一同被搬上岸的时候,林瑜浑身震了一震,痛到像是有人在拆开她的四肢。
温时给码头官兵查完了路引,他们又走到身后去,不客气地踢了两脚。
“这几口箱笼里装的是何物?”
守着箱笼的温小刀哪里被这种人下过脸,偏又不好发脾气,扭过了头没做声。
眼看官兵又要发难,温时连忙过来打圆场,袖中取出几两碎银递过去。
“官爷勿恼,我这妹子不会说话,又是头一回出门,只怕人家笑话她,故而脾气坏了些。这几口箱笼里都是些家私,我不会赏,便想带它们来找找有缘人。”
几个官兵闻言都窃笑出声。
常有些家道中落的子弟,无力维持门庭,便将家中贵重的东西拿出来变卖,偏一个比一个好面子,不是去鬼市,就是给那些底细不干净的当铺,净做些亏钱败家的事。
这位更是出众,竟跑到别的地方来卖。
温时取了钥匙,将箱笼一个个打开给他们看,这帮人收了好处,只想着笑,随意看上几眼就摆手。
“这位公子是个慷慨的,快些去罢,省得有缘人关了门。”
温小刀的眉头紧紧皱起,叫温时两指按开,拍拍肩膀,“去跑一趟,找几个脚夫过来搬箱笼。”
到了客栈,林瑜才从箱笼出来。
温时开了两间相邻的厢房,林瑜与温小刀住在一间。在船上待了许多日,她得给夫人去一封信,还要添置些东西,方便下一程赶路。
现在时候已经不早,她看看窗外,又从包袱里拿出药罐,无声叹气。
林瑜已经用石砖在这里搭起了小灶,“我来煎药罢,这些一直看你煎药,我已记住不少。”
“记住了不少?”温小刀撇撇嘴,药罐子往桌上一放。“少一点都是要害人的,你别说大话了。
二爷早晚用的方子不一样,煎药的时辰,火候也有不同。她当初记药方和时辰,可是整整记了十日,到现在才能一点不差。
林瑜道:“夜里要用的药材有二钱苦楝,炒南星,四钱黄芪,五钱肉苁蓉。肉苁蓉最后放,煎两刻钟后得舀出来,小火再煎一个时辰。是这样么?”
温小刀吃惊了一回。
林瑜诚恳看着她,“我只是想帮你们一点忙。”
温小刀眉头松了些,药罐推到她面前,“那你拿给我看。”
林瑜用戥秤一一称了出来。
“那我出门去了,事先与这家店铺掌柜的说过,待会儿要是柴木不够,只管去下边拿。这里人来人往,你多挡着脸,没人记得住你。
大隐隐于市,去了小客栈两人变三人反倒惹眼。
温小刀回来的时候,药刚刚煎好,倒了出来在碗里放凉。
“你要的杏黄胭脂膏。”温小刀将胭脂盒放下,又端走药碗,“我去给二爷送药,已叫了热水,你先歇息罢。”
这是有事要商量,不方便自己过去
林瑜没有多嘴,只说了声“谢谢。”
隔壁厢房。
温小刀一脸肃色,“二爷,我们真的还要带着那位姑娘么?您本来有勘合,非要用那张假路引,那些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这还是一次,往下走不知还要受多少闲气。”
“我可没生气。”温时喝了口药,“小刀,后面的话不必说了,此事不会牵连到你身上。我已经在给侯府的信里写明,要将你赶出府。”
温小刀脸都气红了,被他按着肩坐在凳上。
温时笑道:“再往后,你在我身边就是忠肝义胆,一片苦心。旁人说不出一个不字。月钱我出两份,可好?”
温小刀呆坐半晌,“好。”
她又道:“不过二爷,我们与她只是萍水相逢,真要做到这个地步?”
“那是因为你还不认识她,倘若你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会愿意的。”
温小刀不服气:“只几天而已,莫非二爷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温时嗯了声,“我知道。”
不是几天,离他们第一次说话,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很久以前,温时就听过林瑜的名字,第一次见她却是在马路边。
他正要带着几天前心脏刚搭好的支架一起卷进车流,忽然被人拉住手臂,猛地倒退了好几步。
货车车胎擦着他的鞋尖碾过。
“你的东西掉了。”说话的女孩子绑马尾辫,膝喘着粗气,伸近的掌心里放着一把钥匙。也不知是从哪儿捡的,做出一副确有其事的模样。
那还是高二上学期,温时开始留意起她。
她在隔壁文科班,温柔,漂亮,爱笑,身边总是有许多朋友。每次大考过后,表彰栏都会出现她的名字。
只是不久就听说家里出了事,父母死在高速路上,有传言说她都到机场了,还是没来得及离开。
流言不清不楚,可有一点是真的,她父母已经离世。他经过她妈妈开的那家花店,上面挂着旺铺转让的牌子。
温时原以为她会退学,会抑郁,从此往后一蹶不振。
可现实全然相反。
德育高中的学费是一次交齐三年,林瑜的位置空了一周,一周后,她重新出现在楼上理科班。
从那以后她很少出教室,温时大多数时候见到她,是在食堂,她和朋友一起吃饭。
后来才听说,她的朋友们包下了她往后的餐费和生活费。
温时会去看她班上的排名表,她的名字已经掉到了最底下。可每次考试,那两个字都会往上爬一点。进高三下学期,她的照片开始出现在表彰栏的另外一边。
到了大学,他才加到她的微信,一个天天发小广告的工作号。
温时在进出医院的空隙里观察林瑜的生活,那是一种与他截然不同的人生,充满荆棘,蓬勃鲜活,挣扎向上。
这样的人,仅仅是向她靠近,都能感到温暖。
药碗里的药还是很苦,温时这次却没放下,他温和的看向小刀。
“所以小刀,你以后不要再说那些让人难堪的话。”
温小刀回房时,给林瑜带了一只烧鸡,“你要不要吃?”
林瑜不知她的态度为何翻了一番,狐疑接下。
她已经洗漱过,把烧鸡放进食盒,“我明日热一热。”
求人就是要先送礼的,收下就好办事了。
温小刀松了口气,“王姑娘,明日还由你煎药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