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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府到济宁州,马车要四日路程,恰这几日天晴日朗,微风和煦,道上一点泥水也无,顾青川只三日便到了。
驿口已另备了马车,暗卫禀道:“夫人前些日在西市后的街尾租好了铺面,开的是一家书肆,近来都在为此忙累,这会儿应当还是在书肆。”
顾青川踏上了车轼,淡声道:“现在过去。”
他倒是有些好奇,她现在过得如何。
锦帷马车驶了两刻钟,到了西市后的柏树街,在当中一家茶肆外停下。
这会儿正是黄昏时候,斜晖进巷,晨鸟还林。街头巷尾,或是小贩挑担回去,或是三两孩童嬉闹跑过。
顾青川掀起车轩处的帘子,便瞧见了对面书肆里的那人,深青圆领长袍,长发只以布带束起,倒是还没长高,要踮脚才能将一本书放到书架顶格。
须臾,便有一道身影挡在眼前。
顾青川眉心微拧,横眼瞥去,眉心转而拧得更深。
他与他看的,是同一个人。
这头林瑜放完书,已经摆开了小桌。她不打算自己起灶,在外买了一份鸭油酥烧饼,一包五色小糕,配一杯解?的白开水,就近享用晚饭。
为着书肆她忙了好些时日。林瑜没有做过生意,对其中门道懵懵懂懂,许多事情都只能自己多花功夫琢磨。
现在这条街地段不算打眼,小流氓也少。付完租银以后,她变得更忙,因着铺面里头空空如也,书架,箱笼,还有一应琐碎物都要准备布置。
常常白日出门忙累了一天,夜里回来她还得点上灯烛,记下书肆的零碎和支出,累到要在租来的牛车上补觉。
直到今日才算好了些。
才咬上一口酥饼,便瞧见草青直裰的身影出现在远处,视线碰上,温时露出轻轻一抹笑。
林瑜知道定是托他在官府办的文书有着落了,不由双眼放光。险些忘记自己还是男子打扮,提着圆领长袍就要跑出去。
才到门口,被他轻轻一指,及时停了下来,只在原地等人走近。
她笑眼弯弯,“你又是一个人?”
温时也笑,“嗯。”温小刀刚刚被他留在马车上,没让跟来。
两人一道进了书肆后的侧室,温时拿出林瑜一直盼着的纸,递给了她。
“你这间书肆已经编进了排甲,往后每年都要向官府征物征银。”
这是合法经营流程,总要往上纳税。林瑜一朝被蛇咬,再也不愿自己去官府了,此前知道了温时探亲的那位堂兄在官府当差,便厚着脸皮去找温时帮忙,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办妥当。
“多谢你。”林瑜长长舒了口气,从他手中接过文书,却见给的是两张。
看到后面那张盖了官印的文书时,她怔了会儿,微微有些诧异。“这是??这是我的??户籍?”
温时笑笑,温声道:“顺手多办了一张,不过只是商户,莫要介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商户??很好,也很贵重。”林瑜认真说完,请人坐下,去拿自己的谢礼。
转过身便有些心虚了,以她现在这样的身份,即便有钱也买不上上价的东西。故而早先准备的是一串琉璃珠子,用檀木镂金的匣子放着,往里面放了一张百两的银票,徒求贵重二字。
现在看来,实在有些俗气了,她拿着匣子正琢磨着怎么开口,书肆忽而有人进来。
来者穿一身陈旧?衫,头戴儒巾,是个读书人打扮。他也不说话,自己停在了左壁柜前,那里还没放书,只摆了几样纸墨。
林瑜走过去,“公子,我这书肆还未开张,只怕没有你想买的东西。”
那人腼腆笑笑,“夫子说让我抄书,我想在这儿看看。”
他说话时,不自然地抬了抬手,露出腋下一块深褐色的补丁,林瑜心想是个家贫之人,约莫不好意思当着自己的面挑挑拣拣。
“那你自己挑罢,钱放桌上,最右的是连史纸,三十文一刀。”
她把最便宜的纸张说了出来,又回去里面,温时还在等着。
林瑜将端在手中的锦匣给他,想了想“温公子,我是一个俗人,买不到什么好东西,思来想去,还是这样的谢礼最能表达谢意。”
温时哪里会不知道她呢,打开后,果然在里面看见一张银票,不禁笑了起来。
“这份谢礼很好,也很贵重。”他很喜欢。
林瑜见他语气不是戏谑,不知怎么回答,于是呲牙笑了一下。
送温时出去时,迎面有晚风吹来,林瑜闻到了比之前更苦的药味。抬眼去看,他似乎比之前更消瘦了。
不知哪里来的愧疚,忽然就喊住了他。
“温时。”林瑜轻声问,“你的病好一点了么?”
温时回过身,看她良久,忽而一笑。
“已经好多了。”
林瑜松了口气,尔后认真道:“我看你比之前要更瘦了,抱歉,最近一直给你添麻烦。
她看温时是个老好人的脾气,总厚着脸皮去找他帮忙,两次看见他独自过来,心里其实是很过意不去的。
“不是麻烦,王姑娘。”温时很快道,“我要回去了。”
林瑜隐约觉得温时此时神色与平常不同,却没深想,只以为是黄昏落在他身上的缘故。
天光太暗,连人的影子也只有薄薄一层。
她笑了笑,“再见。”
温时走后,林瑜还站在书肆门口,没有原因地走神。
直到轻轻的落叶声传进耳中,她垂眸,目光落下地上那片不知从何而落的叶。
分明还是盛绿的颜色。
对面茶肆外,锦帷华盖的马车辘辘驶走,车轩处的竹帘已经放了下来。
林瑜走进书肆,先时那书生总算选好了纸,摸了摸身上,“一钱银子,掌柜不用找。”
林瑜有些诧异,多看他一眼,那书生立时低了头。
她心底奇怪,不多时,把没来得及吃的酥饼和糕点包好,关上书肆,租了牛车回去。
隔壁的阿婆看见她,笑呵呵道:“公子今日回来的早,是要见朋友罢?”
林瑜以为她是口误,问道:“阿婆怎么知道我见了朋友?”
“下晌的时候有几人在你家外面走动,好几次了,瞧着都是正经人家的孩子,我想着你们该是认识。
林瑜让牛车停了下来,秀眉微蹙,“阿婆,你说他们来好几次了?在我家门外面晃?”
“是啊。”阿婆见她神色凝重,跟着担忧起来,“你们关系不好?他们莫不是知道你开了铺子,要来打秋风罢?“
林瑜心底重重一沉,面上只是笑笑,“或许是,阿婆莫与人说我知道了此事。”
“放心,放心。”阿婆连连点头。
“王公子,还走不走?”赶牛车的车夫问。
林瑜沉默半晌,跳下了牛车,“你走罢,这几步路我自己走回去。”既然已经被盯上了,她总不能在这时惊动他们。
回来时雀跃的心情在此刻跌落谷底,林瑜打开大门,没忍住在门框踢了一脚。
抱着那盆才开的玉兰花在石凳上坐到深夜,洗漱上了床。她才微微平复心绪,开始认真琢磨此事。
阿婆说他们来过几次,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她近来为铺子一事忙得太累,没能发现这些人。
会是顾青川么?
她已经两月不曾想起这个人,再一次想到,竟又是辗转反侧,不得安眠。
温府。
温时到了济州,被他那位堂兄接到了温府,收拾了一处干净清幽的院子给他住。
夜深时,温小刀端着刚熬好的药进了正房。瞥见桌上放着的荷包,不由奇怪。
“二爷今日过去,怎么没把此物送给王姑娘。”
里面是一枚透雕鲤鱼白玉佩,花了大价钱买的,平日一直放在屋中,只有要见王姑娘时才会带在身上。今日是第三回,竟然还没送出去?
温时叹了口气,“我怕她不喜欢。”
“这样好的玉佩还能不喜欢?”温小刀不肯相信,“王姑娘的眼光得有多高?“
“不是??”温时才说两个字,便费力咳嗽起来,匆匆拿袖掩住,偏向了一边。
温小刀端着药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好,反而咳嗽声一阵大过一阵,连忙去给人抚背,“没事罢?二爷?”
好一会儿温时才止了咳,摇了摇头。“我不要紧。”
他耳背通红一片,面色却比先前越发苍白,声音亦是一片嘶哑。
温小刀把药端给他,催促道:“您别说话了,先喝口药。”
待药碗全空了,温小刀深呼一口气,少有地严肃起来。“二爷,我们此前说好的,您的病要是变得更重了,我们就回侯府。”
侯府里常请太医,有一门针炙绝学,从幼时就在为他医治此病,已经延了好几回的命。
温时嘶了声,不以为意的口气,“有这样严重?”
“有。求您了,跟我回去。”温小刀看着他,眼眶倏然红了一圈。
“若是您在路上出了意外,夫人也不会让我活命的。我......我们前日才说好的,不是么?”
她一向大大咧咧,也就是这几日自己病重,忽然多愁善感起来,时不时沉着脸叹气。
温时赶在温小刀落下泪前扭过头,“我知道了。”
温小刀抹了把眼角,随即换成一副认真的口气:
“那就这般说好了,明日我就收拾行李,咱们后日就启程。马车也备好了,咱们路上行慢些,只要五日便能回京。”
温时眉间郁郁:“好。”
温小刀见他不大高兴,想了想,又道:“若是二爷还想送玉佩,明日我替您跑一趟?”
温时犹豫片刻,“算了。”
“我瞧王姑娘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人家是无事不上门,您比她还端着,不知要隔多久才去见人一面。
温小刀腹诽完,又叹气,“您若是真心喜欢人家,何不问了她的姓名,再去告诉夫人呢?”
“我倒是想这么做。”温时难得跟着她一块叹气,“可是小刀,和我这样的人成亲,于她而言真的不是添麻烦么?”
温小刀才要摇头,又止住了。
于旁的女子而言,能倚侯府的势,用二爷的钱财,定然不会觉得他是麻烦。可于这位王姑娘......她能独自从扬州到济宁州来,又自己张罗开铺子,这样的女子根本不是一个会安心躲在别人羽翼之下的人。
温时了然她的沉默,他其实也没有告诉林瑜的打算,能像现在这样,当普通朋友已经很好。
“就这样吧。”
温小刀端了药出门,心里还记着温时郁郁的神色。
她躺在床上,好一番思来想去,最终下定决心??后日便要走了,明日她要带王姑娘过来见二爷一面。
夜色愈浓,窗纸上烛影未落。
滴漏到了三更,脚步声匆匆走上长廊。
来人进了屋,径自跪下:“大爷,此人名叫温时,是承宁侯府庶出的二公子。胎里就有病,向来不常出门,这次离京是为了探亲。”
“他今日为夫人办了商铺文书,还为夫人办了一张假户籍。”
顾青川眸色渐冷,扫了眼底下,那人将头弯得更低,战战兢兢回道:
“此人如何遇到夫人的......还未查明。只不过属下数日前找到夫人的时候,并未在夫人身边见过他。”
屋内一阵良久的沉默,尔后才有一声“出去。”
夜风摇动了窗橼,耳边有细微晃响。
顾青川靠进楠木髹漆圈椅,额角隐隐开始抽痛。他连日都在路上,此刻得坐下来,却似乎变得更加疲累。
他们是什么关系?
平素没有来往,请人帮忙之后还要准备谢礼相送,应是无甚关系。
可他一闭上眼,就能回想起她在书肆前和那人说话。
柔和,担心,浅浅笑靥。
那是在他面前不曾出现过的神色。
额角更加痛了。
顾青川这次到济宁州,住的不是驿站,而是暗卫提前收拾妥当的屋宅。
到了翌日清早,他吩咐许裘,“去把我的勘合送到驿站。”
许裘乍听还不明白,拿到勘合出去时,才恍然想明白。济宁州的知州是温家人,知道大爷在这儿落脚,必定要出面拜谒一番。
果不其然,上晌才将勘合送去,下晌,温家老爷便到了驿站。先是与顾青川热络寒暄了一番,见这位大官是个平易近人的,放宽了心,继续上前巴结:
“这驿站粗茶淡饭只怕怠慢了总督,下官在家中略备了一桌薄酒,恳请总督赏光。”
“温知州客气了。”顾青川笑道:“倘若你家里客多,我再过去,反是添了搅扰。”
“总督大人这是哪的话,下官家里找共有一位客,我这也是个不出门的主,家里正是冷清的很。
顾青川微微侧首,“竟有此事?”
温老爷见他愿意听,便续着话头说了下去。“您有所不知,我那堂侄自幼身体不好,三月前到了我这儿,留他住下,也不常出来。”
顾青川不动声色笑笑,“他心里还是惦记你这个堂叔伯的,正月里就赶到济宁州,特地过来探亲。”
温老爷瞎了声,摆摆手,“那倒也不是。他原本要去看的是在建宁府的舅老爷,不过是半路折返,顺道来看看我这老家伙。
两人正在厅中喝茶,有暗卫进来,温老爷适时止了话。
暗卫附首贴在顾青川耳边,低声说道:“大爷,夫人跟着温时身边的女护卫一道出了门,瞧着是要去温府。”
握着茶盏的手指稍稍捏紧了杯壁,顾青川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你先下去。”
转而便将茶盏放下了。
他看向温老爷,笑问道:“不知温知州家中的酒可热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