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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稚许带着怀疑试探,忍不住将他从头发丝到脚尖反复打量。
能够在人群中一眼吸引她的注意力,又恰好这么巧合,倘若不是他,那就纯属是她旧情难忘。
男人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薄唇紧抿,脚尖漫不经心地轻点,座椅旋转过去,只留给她一个倨傲落拓的背影。起伏的筋骨没什么耐性地将拇指上的宽戒取下,随手置于吧台。
将她彻底无视。
在这个地方,出现身材和气质都无比清绝的男人,周遭自然多得是人想要蜂拥试探,见证了他不解风情的一面,再对比他对岑稚许的态度,已经算得上是绅士温柔。
他越是逃避她的视线,岑稚许就越觉得其中有猫腻,她侧过身,不死心地往前半步。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出破绽。
谢辞许靠近左下的位置,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痣,颜色很淡,他又很少仰视旁人,因此并不明显。岑稚许还是在意乱情迷之际偶然发现的,自那以后,她时常用指腹挑起他的下巴,看那颗痣在冷欲的肌肤上,随着青筋的起伏而摇晃。薄汗氤氲时,
那颗痣的表面如同跳跃着细碎的浮金,同粗沉的低喘声一起,性感得要命。
她很少用性感这样的字眼来形容男人。
劲猛收束的腰腹,狭长锋锐的双眸,沿着锁骨往下滴落的热汗,从雾气深晦的镜面里折射出的,肩胛肌因用力而牵扯出的细长线条。斑驳记忆碎片的每一帧,都很性感。但再如何蛊惑,也不及那颗痣来得?丽。
岑稚许收回神思时,旁边围观了全程的人笑着提醒她:“honey,你这搭讪方式太老套了。”
她回身望过去,几位身材热辣的女性朝她示意。
“这位先生一点也不懂得给女士留面子。刚才有人只是搭了一下他的肩,他就把外套扔了,当众让人下不来台。”
“玩不起就别参加这种假面舞会,装清高,吊得人心痒难耐,真是扫兴。”
“大概也只有身材能看了,还不知道脸长得怎么样,是不是根本见不得人。”
说话的人夹杂着法语交流,似是笃定了他听不懂似的。
她们隔着几米的距离,将直白勾人的视线往他身上扫视。谢辞序没参加这种聚会,不明白众人潜意识里都抱有猎艳的心思,婉拒都会留有情面,哪像他这样,端着副高岭之花的架子,肯定会惹人不满。
国外又不是国内,没人知道他的身份,谁也不惯着谁。
“在这待着也无聊,不如一起去外面吹吹风?”岑稚许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从他愈发冷肃的气场中,多少感知些情绪。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站起身,高大挺拔的阴翳蓦然洒下,压迫感十足,周遭瞬间噤声。
“走吧。”
嗓音刻意压得很低,同谢辞序平时的声线有细微的诧异。
惜字如金的习惯,一如既往。
若说先前只是疑虑,她现在起码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确定眼前人就是谢辞序。
谢辞序长腿迈动,交代侍应生将地上的外套处理了,顺便给了一笔丰厚的小费。他单手插兜,长腿松泛站立,同那位侍应生说的也是法语,见对方似懂非懂,又用标准的英腔翻译了一边,大概是存了不让她听出来的心思,语调鼻音浓重,听得
人连耳根都要酥麻。
旁边点评他的那几位女士脸色并不好看,气势汹汹地挽手离开了。
岑稚许候在旁边等他处理这些事,简直对他‘报复‘的行径刮目相看。
他从前可不会将这些闲言碎语放在心上,怎么现在就非得让人难堪?
吧台上的宽戒他也不要了,孤零零地躺在大理石台面,迈着步伐往外走。岑稚许迟疑片刻,还是将戒指捡了起来。不知道他自个生哪门子的闷气,步伐迈得很快,岑稚许偏不让他如愿,慢悠悠地跟着,在迷离的灯影下,观察戒面的花纹。
很陌生,没见过。
应该是不是上次他领着她买的那几枚。
穿梭在两侧的人影攒动,眼见着有人就要撞上她,谢辞序眼眸一凛,揽着她的腰身往里带。
岑稚许脊背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贴紧他,清冽的雪松香气席裹着她,他怀里的温度、感受,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大概在恋爱的后半程里,他已经看出来她随时想要抽离的心思,知道比起他这人,她更钟情于他的皮囊,因此,分外注重姿势和地
点的变化,以让她获得更多的新鲜感。
谢辞序身上的肌肉恰到好处,并不似那种夸张到快要爆满的大块头,因此,两人体型差不算明显,却又恰好卡在很有性张力的点上。
岑稚许很喜欢透过镜子,看他从后面拥抱自己,画面沾着些许情涩,像是探讨爱与时代命运的文艺片。
即便如此,两人将近二十厘米的身高差,还是需要其中一方迁就。
她的体力比不上他,又有些娇气,没多长时间便受不住,磨红的脚后跟在柔软的地毯打着颤,他会扣紧她的臀,俯身哄她往身后靠,以那坚硬而有弹性的胸膛做枕垫。
潮热胶着,难舍难分。
不该想起这些的。
岑稚许如梦初醒般缓过神来。
谢辞序薄而锋锐的视线冷冷扫过去,那人不过是想制造一些意外来吸引岑稚许的注意力,哪能料到美人身边恶犬环,还是这么号眼神都透着辛辣狠戾的角色,耸肩道了歉后,夹着尾巴走远了。
岑稚许仰起头,试图寻找他下颔的那颗痣,然而谢辞序已经默不作声地松开她。
算了。又不是一定需要靠某种特质才能确认。
谢辞序就是谢辞序,身量,气质,姿态,都找不到替代品,更没有什么相似一说。
这个想法从心底冒出来时,岑稚许自己都有些意外。
她竟然会觉得他无可替代。
露台上连盏灯都没有,泰晤士河倒影着城市的夜色,晚风柔情蜜意地拂面,抬眼眺望之际,波光熠熠。饮食男女,自纸醉金迷的舞池里私奔,竟有种别样的、掺杂着一丝叛逆的浪漫。
可惜在场的两人各怀心思,无暇分心欣赏如此美景。
谢辞序好装啊。
她不聋也不瞎,闻过他身上的味道,也在他怀中依偎,哪怕只有短短数秒,就算是再迟钝,也该认出来他了。
更何况,他这副伪装根本就是掩耳盗铃。
“这位先生。”岑稚许见他那张臭脸自刚才起就没变过,索性将异国情缘的戏码演到底,拖腔带调地问:“怎么称呼?“
“叫我许先生就好。”
英俊分明的脸庞藏于面具之下,连嗓音也带着一股金属质感的沉闷。谢辞序隔着面具,侵略性的目光肆无忌惮又克制地睨过去,停留在她弧度清浅的唇瓣。
世上没有一种词汇能够精准地表达他此刻的情绪。
异国情缘,浪漫邂逅。
这八个字同她如此相衬,半年的隐忍功亏一篑。原来她不愿和那些date过的男人继续发展,根本不是转了性子,只是反复挑拣,怎么样也找不到合胃口的菜罢了。
很不巧,他就是最合胃口的那盘,哪怕她已经对这段感情腻味,对于皮囊的欣赏仍旧未有变化。
所以,才会在航班上赠他一杯酒。
才会有此刻,惊喜又意外地‘重逢‘。
这份嫉妒来得了无由头,偏让他恨得咬牙切齿。
谢辞序懒散地挑起眼尾,故作云淡风轻的疏懒姿态,问:“你呢?”
他知道她喜欢。
他熟悉她的一切喜好,将她的情史背得滚瓜烂熟,自然明白,她骨子里钟意何种。
命运是最懂得灰色幽默的编剧,竟要他踩着骄傲扮演另一位并不存在的竞争者。
“我姓岑。”她挽唇。
岑稚许在脑中静默地滚了一圈。
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化名的含义。
??她欺骗他时,故意将名字里最后的‘许‘字省去。
用来加他的微信小号提供了‘xu‘的线索。
毫无疑问,他在试探她。
岑稚许唇角的笑意渐止,在心底骂了一句有病。
难怪她等了足足半年,也没等到谢辞序来找她算账。
原来他不是放下,而是匍匐在暗处,化作一双幽邃注视的眸子,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如今彼此都披着面具,岑稚许也辨不出他究竟意欲为何,仿佛没听懂个中暗示般,柔声说:“那我们还真是有缘,我的名字里也带一个许。”
她酒量一向很好,抿过的那一点酒连微醺的效果都达不到,此刻却显得像是要溢出来。
轻熟又柔软的语调,很容易让人降低防备心。
既是狩猎者,又是善于伪装的猎物。她这样的女孩,无论在哪种社交场合,都能游刃有余,就如同,他只是她万花丛中的其中一隅罢了。
曾在他面前千躲藏的名字,在初见之际,便轻易告予他人知。
谢辞序心头苦涩与羡妒交织,让那颗本就因她而疯魔的心牵扯着,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渊。
“上次你问的问题还没有回答你。”他将那些酸涩滋味咽入喉中,视线定定落在她身上。
岑稚许将发丝捋至耳后,清黑的眼瞳如坠繁星,“哪次?”
她欠他的问题太多了。
无数次都被轻描淡写地揭过,用善于攻心的技巧转移话题,大部分答案都得不到解答。
谢辞序敛声:“半年前。”
她眼睫忽闪,灵动的眸子盯着他看,直将谢辞序看得心头轻躁,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你问我去伦敦求学还是工作。”谢辞序凝着她,喉结很重地滚动一瞬,“是工作。留学是与英国相隔英吉利海峡的地方,两边文化差异还算比较明显,至少在此之前,我没有遇到过岑小姐这样活泼的。”
指的可不就是法国。
只不过英国社交礼仪的礼貌带着矜持的疏离,法国则更倾向于外冷内热,用来讥讽她初见之时的行径倒也贴切。
不过他编出来的这个国家,是不是拿来点她的?
岑稚许觉得好笑,顺着他的话,展开话题道:“难怪你会法语,刚才那几个蛐蛐你的人,脸都气白了。”
她笑容明艳,浅淡的花香坏心思地铺洒过来,勾人似地缠着他。
谢辞序却不怎么高兴。
他故意用法语说话,哪里是为了无关紧要的人。眼里除了她,半点其他都容不下。当初追他时的机灵劲都去哪了?
有面具做隔档,没办法从对方微妙的表情中辨读内心。岑稚许不是会冷场的人,见他没反应,狐狸眼晃出水色,“不过我法语并不好,只能算勉强听得懂。它的连读跟韩语有一些相似之处,发音又独立于英语,我试着学了半年,结果发现发音时
常弄混,差点连英语也说不好了。“
她讲得绘声绘色,尾音都跟着轻轻上扬,纤细笔直的双腿随着说话的语境而晃动,谢辞序忽然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将外套扔掉,否则现在就能丢给她,将那白到扎眼的长腿紧紧裹住。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如一尾美人鱼,磋磨他的理智。
谢辞序拧紧眉梢,想问她冷不冷,又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
岑稚许讲完趣事,朝他的方向靠近,似笑非笑道:“有个单词,发音应该挺像的。许先生介不介意指导一番?”
谢辞序不明意味地压下唇,只留下两个字,“你说。”
“英语里的baby??bébé。”岑稚许故意逗他,用的是当初他咬在她耳边念的词汇,“怎么样,应该还算有天赋?”
谢辞序面色蓦然冷下来。
挑眉睨她,“你就这样对着陌生男人唤宝贝?”
“怎么能算陌生人。”岑稚许表情清清淡淡,“按时间来算,我们至少应该相识半年了。”
“半年就能唤宝贝?”他语气愈发沉冷。
这句话和当初那句,才三个月就接吻,有异曲同工之意。
不同的是,他醋的是自己。
岑稚许掩住唇,做出仔细思忖的模样,反问道:“半年时间,很短吗?”
他们从相识到相恋,不过也才半年时间,倘若他否认,也就意味着将他对她的爱意倾覆。
如果半年很短的话,又怎会萌生刻骨铭心的爱。
如果半年很短的话,为何她离开的每一秒,都如同被架在火上煎熬。
谢辞序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看穿了他的伪装。可倘若真的看穿,却又不拆穿,反而在这里同他周旋,那她把他当成什么呢?闲来无事的消遣,还是弃如敝履后,得意洋洋的胜者姿态?
她依旧将他玩弄于骨掌之间。
没有丝毫变化。
“的确不短。”谢辞序压低嗓音,哪怕再一次,他好像还是会坠入陷阱,清醒沉沦。
他意味深长道:“足够回味了。”
夜幕深浓,同谢辞序那双薄情冷邃的眸子对视,岑稚许不知为何,有一瞬的刺痛感。这种尖锐的疼痛只在他红眼流泪时隐现过,那时她将之归结于愧疚,可是现在呢?
在逃离那种欺骗真心的自愧心境后,这抹刺痛感又是出于什么?
她想不明白,大概是许久没有这样隐晦难懂的题目要解,让她的大脑也锈蚀得厉害,身体生出倦怠之感。
岑稚许敛下浮乱的心思,想借助一点酒精,催化这捉摸不透的异样情愫。
“许先生。”她低声唤他,不再具有明确的目的性。湖畔的光影晃动,为她勾勒出几分冷恹不容接近之感。
她毫无关联地问了一句:“你的酒量怎么样?”
“不怎么好。”谢辞序说。
那就足够。他酒量再好,也不敌她好。
这样,他永远也看不到她的失态。
岑稚许对他作出邀请,“要不要一起喝一点?”
谢辞序深吸了口气,大概已经濒临愠怒边缘,连面具都快藏不住。
“我想先知道,共饮后的流程通常是什么。”
“没有固定的流程。”岑稚许笑意染开,竭力避开身体的致命吸引力,只注视着他的灵魂,“各自安好。”
自从今晚碰见他以后,那股微妙的化学反应如同死灰复燃,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变得不像自己。
岑稚许无法理解其究竟来源于何处,但她不是反复纠结的个性,于是决定暂且将之归为性吸引力。
听到她这么说,谢辞序紧绷的脸色这才缓和稍许,“你确定这不是什么缓兵之计?”
“我没你想得那么绝情。”岑稚许凝视着他的眼睛,一语双关,淡声道:“你的担心多余了,许先生。”
说是一起喝点,其实两人不过是换了个阵地各自独饮。
啤酒味道清冽,岑稚许第二杯见底,谢辞序才抿了半杯。
她托腮望着他笑,指尖在桌上轻点,“你没怎么参加过这边的社交吧,本地人聚会都爱喝啤酒,口感顺滑,不容易醉,最适合边喝边聊天。”
“嗯。”谢辞序淡淡应声,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你是想说,缺少一点佐酒的氛围?”
“来聊聊你。”岑稚许见他难得一点就透,为他续上满杯,“这半年境况如何。”
“不怎么好。”
谢辞序筹谋许久,欲从谢氏夺权,但刚动了一点念头,另外几派便抓着他以往的过错不放。编排出他为了个大学生几近疯癫,想将她推上未来妻子位置的谣言,借用利益对他进行制衡,他与恶龙缠斗,并不容易。
纵然,他们编排得倒也没错。
他是想和她白头相伴,只是,棋差一招,握住的不过是一捧流沙。
“对不起。”
身侧突然出来她的低喃,谢辞序心中微恸,掀眸看她,可惜她的脸都被狐狸面具遮挡,他自然无法得知,此刻的她是不是在脆弱流泪。
“岑小姐,你醉了?”
谢辞序不相信她会流泪。
她的眼泪很珍贵,不是什么易得的廉价品,从不会轻易施舍出去,就连当初毫不犹豫地将他?下,任由他如何歇斯里地地挽留,她也没有掉下一滴泪。
或许,她也会流泪,只是从不为别人而落。
他不是没有尝过她欢愉时落下的眼泪,温热的,咸淡的滋味比海水还清,没入舌尖时,含着一股涩意,却并不明显,不是眼泪的主调。
时间真是最好的调香剂,到如今,只剩下酸涩。
他端坐在原地许久,一颗心因为她一句话,轻易便震天动地,掀起滚滚烟尘。
谢辞序皱眉,踟蹰许久,还是伸出微颤的手,想替她擦泪。
可惜他再一次误判。
她比他更快,意图摘下他的金属面具。
谢辞序带着震怒制止,五指捏住她的腕心,依旧是柔滑、温凉的触感,却叫他寒心。
“你又骗我。”
阿雅,你又骗我。
每一次,再一次。
他还是会中计。
他们都误解了对方的意思,岑稚许用力抽回手,结束了这场互演的闹剧。
如果他再往前一步,质问她为什么要玩弄他的真心,一定会发现,她眼角落下的那滴泪,无比滚烫。
可他是谢辞序,再如何疯狂,也不会歇斯底里,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