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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发现了。
冷汗从额头不住地滑落,洛基虚弱地“嗯”了一声,面色惨白。
后背有一道伤口裂开了,就像刀锋生生剐过,痛感一阵一阵冲击过来,鲜血浸湿了衣服。
“……天啊。”
艾瑞克被小朋友重伤的样子惊到了,想伸手拭去那些流出的血痕,却又怕弄痛他,手在半空中生生一顿,改为帮他擦了擦冷汗。
洛基在床头的栏杆上趴了许久,才攒起一点力气,缓慢地挤出一行字:“不是致命伤……我能自行修复,你不用管我。”
就像以往很多次那样,自己咬牙熬过去就好了。
只要忍一忍。
反正他被改造过,很难死掉。
艾瑞克一言不发,眉头却皱得更紧。良久,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就算如此,你依然会感到疼痛。”
洛基只觉得讽刺,激烈地反驳道:“我不怕痛!”
他早就不怕了,早就在日复一日的折磨煎熬中学会了默默承受,反抗和害怕都是百无一用的,只会带来更深的苦难。
“不”,艾瑞克拨开了他被汗水沾湿的额发,毫无保留地直视着他,“你只是习惯了。”
那双灰绿色眼眸平静而广阔,就像深不见底的无边海水,此刻,这海面上却被一只雪色白鸥的翅尖掠过,翻涌起了浪花。
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惜和关切,所以就连眸中的海也不再冰冷刺骨,而是深邃地泛起了漩涡,仿佛能将洛基生生吸进去。
“以后,你可以拒绝它。”艾瑞克说。
什么意思?
是说他的生命中以后不会再有疼痛了吗?
但,这怎么可能呢?
洛基愣住了,怔怔地反复想着这句话,直到发现艾瑞克起身打算离开房间,他下意识地猛然一把拽住男人的衣角。
不要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这样下去不行,我去给你拿药。”艾瑞克宽慰地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
他猜得很对,洛基的自愈能力,一半是被改造过的体质,另一半则来源于他的法力。
但法力说到底也是自然能量的一部分,受环境的制约。
这颗小行星完全由艾瑞克用金属制成,缺乏必要的魔法元素,故而洛基的伤口愈合几乎是处于停滞状态的。
他伤得实在太重,再不管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但洛基就像没听到一样,怎么都不肯松开,只是垂着眼,眼睫微凉地轻颤,甚至开始冷凝成冰,像一截被大雪倾压、沉沉将断的松枝。
艾瑞克叹了口气,手指在空中勾了一下,楼下某一个装药的铁盒子跌跌撞撞地沿楼梯一路飞了上来,正好落在面前。
洛基已经说不出话来。
因为疼痛造成了法力加速流失,他在不停地发抖。
冰霜巨人的种族天性让他的皮肤表面开始飞速结冰,不受控制地向空气中延伸,很快就像被封印在万丈冰河深渊底下,几乎冷得失去了知觉。
艾瑞克不敢再耽搁,拧开盖子,将那些珍贵的药物毫不吝惜地全都倒在了掌心。
温度让药力化开,他将手缓慢覆上了小朋友的伤处,低声说:“别怕,这个药很有用,以前救过我的命。”
洛基一声不吭,任由他动作。
可是其他地方还好,心口的伤疤一被碰到,他就莫名一阵惊悸,紧缩起来,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抱着头,连滚带爬地缩到了墙角。
随即又因为过于僵冷,支撑不住地一头栽倒在地。
艾瑞克想过去先把他扶起来,但洛基全身都是绽开来的血迹和冰块,用力将他推开,随即嘶吼道,摇摇晃晃却又很坚决:“你别过来!!!别碰我!!!”
下一刻,他的声音已经瞬间带上了哭腔:“对不起,我……我控制不住……”
艾瑞克被他一推,站在光线无法照到的阴影里,忽然深深叹了口气。
洛基无助极了。
怎么办!
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他明知道艾瑞克根本不会伤害他,他也不再提防对方的靠近,可是当被触碰到心口的伤处,那个最致命弱点的时候,他却完全无法控制地再度尖叫着逃走。
那是他无数次被人从背后捅刀受伤之后,身体留下的应激本能,超越了所有的理智。
在长久的沉寂后,艾瑞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向前一步走到了光亮里:“拿着这把刀。”
他用手边的铁,聚合成了一把短刀。锋刃上冷冷的寒光正在逐渐褪去,如同冰雪消融,带起一阵明亮的星风。
“握住它,只要这能使你感到安全的话……”艾瑞克沉声说,“哪怕将刀锋指向我。”
“不!”洛基失声惊呼,同时听见了自己牙齿冷到打颤的声音,“万一我伤到你——!”
眼看他的伤着实是不能再拖了,艾瑞克短促地说:“你不会的,我相信你。”
洛基艰涩地点点头。
就算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等艾瑞克将手在心口的时候,他还是剧烈一抖。
一边是灼热的触感,一边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抗拒。他紧咬着牙关,呼吸狂乱而压抑,竭尽全力地默默忍受着。
汗珠还没顺着额角滚落,就凝结成了冰块,啪嗒,砸落在地上。
也不知道到底是过了多久,因为实在太难受,洛基疼昏过去,又被刺激得醒了过来,听见艾瑞克在旁边说,“放松。这是最后一管药了,效果比较剧烈。”
忽然间,艾瑞克拿着药水,尽数倾倒在了他身上。
“!!!”
洛基深吸一口气,还没做好准备,就感觉到伤口处仿佛在同时被一千把刀刺中撕裂。
怎么会这么痛啊!
灵魂仿佛都被碾碎了,他张了张嘴想尖叫痛呼,可是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疼痛和冷意在一瞬间无限扩大和蔓延,时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快点结束吧……太疼了,他不要!他受不了了!
这样的疼痛在过去无比熟悉,他脑海中一片空白,就像以往许多次被改造到痛不欲生时一样,只知道要攻击、要反抗、要逃开。
洛基就这样毫无意识地往前递出了刀。
这一刀正好扎在艾瑞克侧颈,本来可以轻易躲开,但他全神贯注给小朋友涂药,居然愣是等感觉到了疼痛才发现。
然而,刀锋却没能真正地刺进去。
几乎就在刚刚刺中的一刹那,狂暴的磁力从地下席卷而起,凌厉升空,立刻就将那一把刀搅得灰飞烟灭。
更多的金属锋芒裹挟成一道飞飙的漩涡,直接刺向了洛基。
尽管艾瑞克瞬间反应过来,及时收了手,将所有金属都飞速扔出了窗外,那个漩涡远远地落地时,还是惊起了巨大的震荡,整颗小行星都随之晃了一晃。
只听得一阵鸣雷的轰响,前些天因为洛基掉下来被砸倒的树,又一次从根部断裂,坍塌殆尽。
艾瑞克:“……”
他家这一片命运多舛的森林啊。
紧接着,他神色颤栗起来,举起手,怔然地凝视着自己的掌心,完全无法置信这样的风暴是自己刚刚下意识发出来的。
他被刺了一刀,作出的应激反应居然不比洛基弱。
落在小行星上都造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假如真的对准了洛基……
他以为他足够信任洛基,他以为他能控制住的……艾瑞克的手开始发抖,为什么仍然是戒备的本能占了上风?
他曾长久地深信不疑,所有从前的灾厄都已然过去,余生只会陪着妮娜过一种温暖安然的生活……但此刻,他无比震悚地发现,他其实根本就从来没离开过那些噩梦,只是在心上日复一日地画地为牢,困住自己,然后杜绝了外面的全世界。
“我能真正走出去吗?”艾瑞克茫然地自问。
“对不起对不起……”洛基绝望的嘶吼几乎同时发出,跟他的声音交叠在了一起。
涌出的血和伤口结出来的冰混合在一起,砸痛了眼睛。
他怎么能真的刺出这一刀!
怎么能……
他真的不想伤害艾瑞克,一点也不想的……
这一晚身体和心灵上的多重煎熬,终于让洛基崩溃了。
泪水夺眶而出,他死死地压抑着,是那种在暗夜里独自藏好、撕心裂肺的哭法,虽然不断地呜咽着,把脸埋在双膝之间,却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艾瑞克会怎么做?
一定是抽身离去,将他一个人扔在黑暗中吧?
毕竟,没有谁能接受付出了满腔善意,还被直接捅了一刀。这种荒唐事只有他这样令人厌憎的怪物才做得出来……
但他很快就跌进了一个怀抱。
艾瑞克是由冰冷的钢铁和锋刃构筑成的人,怀抱也是同样的冰冷,看起来甚至和他一样绝望而动摇。
“你……你怎么了?”洛基愕然地看他,忽然感觉到了比方才更剧烈的心痛。
艾瑞克摇摇头,无声捧起他的脸。
手指掠过洛基皮肤上无数细小的泪水和伤痕,微微发抖,仿佛透过这些,触碰到了一颗支离破碎、残破不堪的灵魂。
那种受损程度甚至远超过他的设想。
并不是被简单地摔碎了,而是将本该最美好的东西,彻底碾成了齑粉,无论如何都再也拼不回。
艾瑞克在一生中只见过一次这样的场景,那就是十四岁的他自己。
全世界都轰然倾塌,他失去了所有,站在一地的残骸废墟之间,泪流满面,声嘶力竭,从此被割裂走上了另一段晦暗人生。
神啊……他对自己说,当初没有人来救我,现在至少让我来试着救他。
就算过去是梦魇般的长夜,就算我伤痕累累,我也能成为他的光。
艾瑞克慢慢平和下来,便感觉到那种窒息般的绝望感远去了,全身在飞速地回暖。
他拍了拍小朋友,显然是已经想清楚了,眉间的沉静一如往昔。
洛基却像是猛然被烫到一样,正在不断地挣扎,试图挣脱他,甚至发出了破碎的尖叫:“让我一个人待着!”
不能靠得太近。
太危险了,会对这种热度上瘾的。
他是一个怀抱冰雪、快要冻僵的人,这一点热意不足以温暖到他,却会让他深深沉沦,不顾一切地拼命去抓紧。
洛基最害怕这个,他太冷了,所以他只能小心翼翼不去冷到艾瑞克。
可是对温暖的渴慕,分明就是最无法磨灭的天性。
尤其是当此刻,艾瑞克抱着他低低地说,语调一字一句近乎起誓:“别怕,没事了……我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不,你根本不知道你答应了什么……
洛基想要最后一次试着劝服他放弃自己,可是他很快就在这一片难以抗拒的温暖中融化了,完全不忍推开他。
“我求你救救我……”他用尽全力地说。
我终究屈服于向往,带着所有仅剩的骄傲与自尊,向我的光俯首称臣。
就算是飞蛾扑火,也让我抓住你一回吧。
“好。”
这一夜,艾瑞克安慰了他很久,连哄带劝,直到小朋友心力交瘁,终于坚持不住地沉沉睡去。
洛基听着他的声音陷入沉睡,终于在梦中第一次露出了安心的神色。他不知道艾瑞克是什么时候离去的,只是感觉一直被一团暖意环绕,热乎乎的像是浸在温泉里。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正午风轻云淡,阳光灿烂,洛基看见艾瑞克正坐在窗边雕一只木雕。
抓住他了。
小朋友无师自通地扑过去讨了个拥抱,然后问:“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艾瑞克:“……”
艾瑞克:“…………”
“你居然不知道?那你之前怎么称呼我?”他停下手,难以置信地问。
洛基试探地说:“叫你——喂?”
艾瑞克哑然,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没跟他正式进行身份介绍,就连“洛基”这个名字,都是从护身符上读来的。
“我之前又没打算真的长期待在这里”,洛基觑着他的神色,颇有几分小心翼翼地说,“万一我知道了你的身份,岂不是容易对你不利。”
他眼神中带着隐隐的恐惧和自嘲,睫毛上跌碎了一片暖阳:“如果我再度落到那些人手中,一定会被读取思想再洗脑的,我不能泄露信息,给你带来危险。”
“我会保护你的。”艾瑞克理了理他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的鬓角。
他生怕小朋友继续钻牛角尖,所以向他缓缓伸出一只手:“艾瑞克.兰谢尔,我的名字。”
“真好听。”洛基终于露出了一个罕见的笑容,紧接着问:“小姑娘呢?”
“妮娜。”
“还有那只鹿?”
“……不知道。”迎着洛基疑问的眼神,艾瑞克解释道,“能和动物交流是妮娜独有的变种能力,我和小鹿不熟。”
洛基神情中带了一点质疑:“但是我也能听懂小鹿的话,我感觉我以前应该学过这门外语。”
艾瑞克:“……”
懂了,原来你也是公主。
洛基忽然问:“对了,你的名字怎么拼啊?”
“eriklehnsherr.”
“e-r-i……你这是在做什么?”
洛基卷起袖口,顺手拿起了雕木雕的小刀,正在将这个名字刻在自己的手臂上。
艾瑞克立刻制止了他。
洛基跳起来,试图重新拿回小刀:“我只是想想通过这种方式记住你!”
“等等”,艾瑞克看出异常,轻轻摸了一下他的手臂,上面伤痕斑驳纵横,仍然没有痊愈,“这些伤……”
“有的是我自己划下的,应该是某个人名。”洛基说。
他被洗脑过很多次,不想忘记,拼命挣扎可是却抵不过那些药物的威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手臂上能碰到的地方,刻下最重要的东西。
然后,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忘记,千万不要忘记,别把他们弄丢了。
洛基咬着唇,因为苦恼,唇上沁出了微弱的血腥气:“但我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连那些名字,当时拼命才能够保全刻下来的东西,都被新的伤口覆盖了,斑斑驳驳,根本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我不怎么难过,但我绝不要忘记你,宁死也不要!”他坚决地说,同时感觉到握着他的手猛然一抖。
长久的沉默。
艾瑞克以为自己已经在长久的奔走漂泊、出生入死中,锤炼出了一颗钢铁般坚硬的心,无坚不摧,但是洛基总是能三言两语,就将这颗心砸开了一条缝。
他总是能。
艾瑞克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地说,“那就请你——”
刀片被猛地捏成了碎片,他将手移到了洛基胸口,小朋友的心脏在他手底,一下一下跳动得蓬蓬勃勃:“从此用你的心记住我。”